阿莫斯跟着羅娅進入了福利機構,雖然僅僅是在外圍打轉,至少屋檐夠多,能讓他多走幾步。
羅娅自述她會在福利機構教授孩子們魔法基礎。
阿莫斯問:“你畢業後就留校做教學工作了嗎?”
“是啊,除了學習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而且,我很喜歡觀察那些新來的學徒,他們的表情都很有意思。”
羅娅看上去很輕松,也許教學工作比較順利,所以心情也很好。
她的眼鏡倒是結實了不少,用不上膠帶了,她也撐過了窘迫無助的學徒時期。
阿莫斯看到她的笑容,也發自内心地笑起來。對于一個人找到真正想做的事情,總是會讓旁人感到欣喜的。
他說:“那很好啊。”
欣喜于對方的愉悅,也暗含着自己能否擁有與對方同樣愉悅的期待。
羅娅心神一晃,低下頭推了推眼鏡架子。再一擡頭就恢複了原本的笑容,她的腳步都輕快起來了。
“那你呢,開藥劑店開心嗎?”
她的關心不假,出于禮貌阿莫斯應該說一句開心,可開藥劑店的日子還真的說不上開心,調制藥劑算不上難過,可先不說債務壓力,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才是讓他徹底絕望的。
羅娅看出了他的為難,擺擺手說:“算了,别回答這個了。”
他們随意走着,隔着窗看到了好多孩子,有的嬉戲打鬧,也有的在對空氣比劃來練習魔咒。
“這些孩子其實挺可憐的,他們的人生沒有那麼多選擇。”
羅娅把手放在窗沿上,說:“這些福利機構曾經是用來選拔受神明青睐的孩子的地方,現在雖然這種情況改善了很多,卻依舊存在。”
他們遠在天邊的王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幾十年,在他剛稱王的時候就砍下了教皇的頭,之後廢除了這種刑罰,那教皇的頭成了王都斷頭台最後的裝飾。
王并沒有否認神明的存在,但他清算那些試圖以接近神明為理由,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的教衆。
于是,教會不再被國家認可和推崇,盡管對神的信仰還在,卻不再有那麼巨大的力量了。
對神明的狂熱信仰轉為地下,曾經的教徒在這些福利機構中行動,在與孩子的相處中滲出些許汁液來。
但多虧王的意志相當堅定,從頒布剝奪教會權力的法令到現在,這些福利機構逐漸往好的方向改變。
盡管還保留着女神像,還保留着祈禱的慣例,還保留着對魔法天賦的追求,但也給了那些在魔法上沒有天分的孩子别的出路。
他們沒有親人,隻能挑揀着福利機構給他們擺出來的路。
“所以,這些孩子沒有什麼選擇。”
阿莫斯聽着羅娅的解釋,卻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席恩小時候遭遇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可憐他。
阿莫斯自嘲般想,也不知道席恩會不會可憐這樣的自己。
羅娅注意到了阿莫斯的心不在焉,說:“你在想什麼呢,阿莫斯?”
她自問自答般說:“你肯定在想那個阿瑞斯塔爾吧?”
阿莫斯忍不住問她怎麼猜到的。
“你在想念他的時候,總會露出這樣失神的表情,憂傷的恰到好處。”
這種表情往往能引得羅娅看向他,讓她陷入迷思,猜測阻擋在他面前的會是什麼龐然大物,還是隻是如蒲公英般柔弱的事物。
羅娅的語氣帶着點失落,在阿莫斯面前她從來沒有機會展現自己的失落。她面向阿莫斯,說:“我曾經,至少在學徒時期我以為我是喜歡你的。”
聞言,阿莫斯一臉難以置信。
“不要不信啦,我一直在觀察你哦,所以我才知道你的表情是什麼樣子的。”羅娅指着自己的臉,勾起一個笑容。
阿莫斯下意識想拉開距離,但是唐突的退後會顯得不禮貌,他忍耐着後退的沖動,假意玩笑道:“我當初還以為你很讨厭我呢。”
羅娅聳聳肩,解釋道:“我說了,是‘我以為’,現在想來是我看你看太久了,錯誤地以為我喜歡你。”
她再強調了一遍。
“如果那能叫做喜歡的話。”
這就是為什麼她在學徒時期總是對阿莫斯出言不遜的原因。
羅娅的出身沒有任何特别的地方,友善和睦的家庭裡出現了一個有魔法天賦的孩子,所有人都為她高興,卻不會對她有什麼期待。
她的家人超級沒有眼光的,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天賦有什麼價值。羅娅這樣想。
她崇拜着衆多大名鼎鼎的魔法師,其中最喜歡的是平民出身卻能得到王室認可的薩姆沙先生,優秀的不得了。
更巧合的是,在同屆入學的學徒中,居然有那個薩姆沙先生的兒子,烏黑的頭發,腼腆的笑容,她迫不及待想要看見這樣一個人,看見他的才華被打磨出來的樣子,那絕對會備受矚目。
她會為了阿莫斯對那些質疑他的其他人怒目而視,給自己招惹來了部分貴族子弟的戲弄。但是沒關系的,那可是阿莫斯,那可是大魔法師薩姆沙的孩子,她期待着傳奇的誕生。
可她又在大家還未意識到阿莫斯的糟糕水平前,先一步揭下來了對薩姆沙的盲目崇拜。那是一種直覺,羅娅想,阿莫斯身上完全沒有主角的氣質。
她看不見他的意志,看不見他為了什麼而努力。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成為主角的。
事實證明,羅娅是正确的,可她一點也不開心。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她已經因為為阿莫斯出頭被盯上了,雖然與他無關,但是不遷怒他已經是自己理智竭盡全力的成果了。
“是我對你有了錯誤的期待,才會把你當作你父親那樣的希望。是我的預期管理不當,不是你的問題。如果因為别人和自己想的不一樣,滿足不了自己的期待就自顧自失望,那是這個人太過自我。”
阿莫斯也在為自己沒有達到他人期待這件事感到不快。
“要知道頂着大魔法師薩姆沙兒子這個名頭,你收到的可不止像我這種人的期待和羨慕。”還有來自隐秘角落的惡意。如果不是看在加梅教授的面子上,他隻會是第一個被針對的,從甜美的小型惡作劇開始,逐步滑坡到給予身體和精神更大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