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可是看到了側殿廂房中的冰棺?”穆清岑一笑,他一雙秋眸,溫柔得似能滴出水來。
穆清幽卻如芒在背。她想過穆清岑素來不按常理出牌,可沒想到他竟然直接至此。
從沒人知道魔主的修為,但穆清幽感受到前方施加的強大威壓。
隻怕她今天一不小心就會葬身此處。
“看到了。”穆清幽坦然道,“兄長這些年待我很好,不僅沒把我當做奸細抓起來,還用冰魄為棺滋養我的軀體。我也不欲欺瞞兄長,我與冥界素有淵源。仙魔大戰後,仙冥二界聯手封魔族于莽山陣下。仙族設下天地禁行大陣,冥族則建修羅城于其上意圖以魂鎮魂。可時移世易,天地禁行大陣不穩,莽山陣眼動搖;我當時恰助第四判官令修羅城中的亡魂轉生。兄長就不好奇,修羅城建造已久,冥界為何要在此時渡魂呢?”
“你是說冥界本不欲再為難我魔族?”穆清岑思忖道。這說法倒也站得住腳。
“不錯。當時是仙魔大戰魔族雖戰力受損,但因其修煉法門殊為特别,前魔主旌旗十萬意圖斬殺閻君,冥界因自身危機才不得不與仙門聯手。”穆清幽笑道,“除人族寥落外,各族自有其得意之處。對冥界來說,無論仙、魔還是人,身隕後都要步入輪回,為閻君所治。他們從前難将其他三界放在眼裡。可如今一些死去的魔魂滞留莽山不入輪回,仙族勢大竟隐隐壓過冥界?我恐冥君日夜難眠。”
“這倒很是,以那閻王的清高眼界,那裡耶的聯惠也不曾入眼。如今怕是很難受了。”穆清岑細睫垂下,讓人看不清他想什麼。
“正因如此,我不慎來到這裡就不能說不是個契機。”穆清幽懇切道,“冥界的立場亦如我的立場。如今仙門在莽山陣眼外布下天羅地網,隻怕魔魂出去一個,他們便斬殺一個;魔魂出去兩個,他們便斬殺一雙。我知兄長素來心有成算,此事也必有什麼後招。可是敵強我弱,實力差距擺在這裡,總是會折損族人。我想請您再多想想。”
“清幽啊,既然你看到了寒冰棺,那我們不妨把話說開。”穆清岑旋轉着手上的扳指,看向穆清幽,“縱你分析得都有道理,可我心中還有一個疑問請妹妹解惑。我如何能确認你并非冥界和仙門派來的奸細。如今嘴上說是和談,或許是要将我騙而殺之,讓魔域群龍無首;抑或仙門找到了重建天地禁行大陣的辦法,所以派你來拖延時間?”
不愧少年就成為魔主的穆清岑,心思電轉間就能想到無數個可能性。
“您說的這些都有理,都可能發生。但也許您可以派人先去接觸尚在莽山駐守的冥界中人,再由雙方商讨如何交易,總會讓您心安。”穆清幽恭謹答道。
“我以為你會提議由你去做使者?”穆清岑挑眉。
穆清幽莞爾:“我知兄長如今不能全然信任我,所以我甘心在魔域為質。雖則我還不知自己究竟在冥界是什麼角色,可手持功德金錘的隻怕不會是小角色。”
穆清岑:“你說得不錯。可無論是功德金錘還是你的軀體,我現在暫且都不能給你。”
“這是自然。功德金錘的去處您到時可自與閻君協商。至于我的身軀我也沒想過立刻拿回來,一切以您心安為要。隻是我想請您暫且打開寒冰棺,我想确認一下自己的身軀是否完好,”
大家都是多疑的聰明人,穆清岑倒是能理解她的疑慮:“自然。”
穆清岑帶她去往偏殿,用一把密鑰打開寒冰棺。
穆清幽輕觸棺中少女的手,身魂的牽引太過強大,她竟直接被吸入體内。
往事像一幀幀畫面湧入腦海。徐大娘、張雲、管事、秦小憐、聞繹、南嶺……原來她是人族啊,是追求力量的凡人,是竊取靈藥的嫦娥,是心中仍有未竟之事的譚紅玉。
紅玉蓦然睜眼,從棺中坐起。
她也許是此世第一個同時與仙族、魔族、冥界打過交道的人類。在她看來,這世界上的所有族類不過都是人,是立場不同、有強有弱的人。天下四族,冥界地位特殊,因其他三族都要轉生,因此地位超然、表面中立;仙族以天地靈氣為本,因修煉法門順應天道,門派林立,實力更強;魔族則以鍛造魂體為要,隻是近年間打輸了仗所以勢弱一些。人族則在最最底層,任憑仙族逗弄、魔族禍害,卻對這一切渾然不知,隻是求神拜佛,到死了才知道有冥界這樣的陰間。
可以說,這個遊戲,沒人帶人族玩過。可是如果有一天,人也能夠找到修煉的法門,這個遊戲也不是不能玩一玩。正如她不也能仙魔雙修嗎?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這個舞台上也該有人族了。
沉睡時的少女是美的,醒來時的她又是另一種美。
與穆清幽不同的美。
她清淩淩地望過來,像春日剛抽芽的桃枝,有粉白相間花朵,更有青翠的葉子,是清新的生機。
穆清岑不自覺地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手指卻穿了過去,但似乎感受到了活人的溫熱。也許很久很久以前,魔魂也是有軀體的吧。
穆清岑收回手:“你若想着魂體進入軀體便能順理成章順走這身軀,你的算盤怕是打錯了。你能進來,我也能再讓你出來。”
紅玉本隻想恢複記憶,至少此刻她知道自己是誰、聞繹是誰,自己又想要做什麼。
她的想法更加笃定。她促成冥魔二界的交易,自然少不得要在兩邊都拿到些好處。
紅玉使出魔魂心法,并不在體内逗留,她輕輕飄出:“隻是無意間碰到罷了。不肖魔主吩咐,我自己出來便是。身軀完好,在您這裡放着我暫且放心。”
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但又不知是哪裡不一樣了。
穆清岑:“你既知曉分寸又善戰能戰,可有想過之後就留在魔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