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間。
斷斷續續、有一茬沒一茬的談笑聲中,養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意收了收,問起幾個孩子來:“前些天,蕭家有個小孩失蹤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嗎?”
江绮離幾人的談笑聲一停,紛紛眨了眨眼。
江雙钰和江雙禮面露疑惑之色。
江雲疏沒什麼反應地吃着飯。
倒是江绮離開口說道:“我有聽說過這回事。好像是仇家抓的人,蕭家那個孩子的父母送了一堆東西,到處求着聯系上仇家,想要商量,但最後……”
江绮離臉上露出猶疑之色,接着說道:“好像不太好……”
“是啊。”養母笑了笑,說道,“等蕭家的人找到地方的時候,就隻剩一條狗和半個人了。”
幾個孩子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微微張開嘴,輕輕地“啊”了一聲。
江雲疏依舊平靜地吃着飯。
養母皺了皺眉,仿佛有些不滿地接着說道:“聽說給蕭家人打視頻的時候,蕭家那個孩子哭得求爸爸媽媽來救,硬生生把父母哭心疼了,一定要救……”
“這個孩子就是太愚蠢了。”她說道,“自己廢物,被人抓去了,不知道和綁匪拼命或者我了斷,白受這些折磨,還要害得父母人财兩空。”
她憐惜地看看面前的幾個孩子,“你們可要好好的,别遇上這種事……媽媽和江家是很心疼你們,但要是遇上了這種事,我們也沒有辦法,你們要體諒媽媽啊。”
“你們要是遇上了這種事,江家可是不會來救你們的。”
最後這句話,她是笑眯眯地看着江雲疏說的。
而江雲疏卻像是什麼都沒有察覺一般,自顧自吃着飯,沒有絲毫反應。
“我們知道啦媽媽!”
江雙钰笑得明媚,說道:“我們一定會好好跟緊媽媽和江家的大人們的,絕對不會亂跑的!”
“雙钰真乖。”養母臉上笑意愈濃,“都是聽話的乖孩子。”
…………
房間内。
江雲疏坐在落地窗前的小窩裡,靜靜望着窗外的夜景。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過風景了。
先前焦躁的那段時間裡,白天夜裡,她在房間裡要麼徹夜難眠後又累得不行隻能睡覺,要麼逼着自己看一點書。
很久很久,沒有再看過窗外了。
電話鈴聲忽然打破了房間内的安靜。
不用看,江雲疏就知道是誰打來的,卻是坐在小窩裡沒有動彈——沒有情緒,隻能很累,累得不想動。
電話鈴聲一遍遍地響。
受不得聲音吵鬧,江雲疏起身去桌邊拿來手機接聽,又坐回了小窩裡。
“小疏?”
手機裡傳來一聲疑問。
江雲疏“嗯”了聲,下意識解釋道:“剛才在發呆。”
緊接着,她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厭煩。
她什麼時候……也變成了這樣在不斷解釋自己行為的人了?
江家家主聲音常年帶着溫和的笑意,輕輕問道:“小疏最近身體怎麼樣了?還有沒有哪裡難受?”
江雲疏抿了抿嘴,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的風景,低頭答道:“挺好的。”
“那小疏最近有沒有想我?”江家家主笑着問道,“我要不要來找小疏出去玩?”
江雲疏低着腦袋,抿着嘴,嘴角動了動,開口道:“聽您的。”
她其實沒有多期待,甚至有些不希望他來了……
家主來了,那些人又會像是嗅到血腥味的狼一樣,重新将目光轉到她身上。
或許是靜谧的夜色過于怡人,她自暴自棄地想着,對她不滿也行啊,徹底撕破臉了也行啊,就讓她沉到谷底算了……
電話對面安靜了一陣。
江家家主忽然聲音斂了笑意,輕輕地緩緩問道:“那小疏……想要回祖地嗎?”
江雲疏閉上了眼睛,語氣平靜淡漠地說道:“我聽您的安排。”
聽您的……
同樣的話,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從前,她有她,在哪裡都一樣。
現在,她的腦子卻是賭氣般地想了很多——
若是想讓她回去,立馬就會直接讓她回去;若是不想她回去,她現在回去了,沒兩天又會被以各種方式送走。
“小疏,我想聽你的答案。”江家家主沉默了一瞬,又道。
江雲疏閉着眼倚靠在小窩裡,聞言也沒什麼反應,平靜地說道:“我聽您的,我向您保證,我沒有對您撒謊。”
電話兩邊又安靜了一陣。
“好。”
江家家主忽然道,“小疏想好了告訴我,今天早點休息,你身體剛剛好,不要累了。”
江雲疏“嗯”了一聲。
電話挂了。
江雲疏側頭望着窗外的夜景。
這五年,從她五歲到十歲,家主總是在問“想不想回祖地”,她從前不會對這些産生任何情緒和想法,可當了……人,之後,她明白了。
想、不想,無論哪種答案,都證明了她變得像個人。
隻要回答了,她就可以立即脫離現當下苦海。
她知道,她倔犟地偏不說。
她也知道,她剛才控制不住的外溢的情緒,家主是發現了,家主是在給她時間冷靜。
怨嗎?
其實會忍不住有些埋怨。
但江家給了她多年庇護,現在向她索要一份保證又如何?于理,是不該怨的。
可若是真心回答那個問題,江雲疏會說——
她不想回祖地,但也不想留在這裡。
窗外的夜景變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