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雙方對立的時候,他看着江雲疏始終沉默不語,他自己心中都浮現了多年罕見的驚愕。
她想的東西變多了,所以從頭到尾連一句否認質疑的話都沒有。
那時,他突然察覺到江雲疏其實心裡變了很多很多。
他心疼她,但不能隻心疼她。他想教她,卻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她身上。
吃進去的資源終究是得補回來的,所以她連最後的時光都不得清淨。
想來也對,江雲疏從來隻能靠她自己。
能成長為這樣,已經是自己在拼盡全力保護自己而能争取到的最好結果。
最可怕的是,即将獨自一人去往一個陌生時代的孩子啊,她還什麼都不會。
江家家主不禁想着,若是從前的十年裡能慢慢教一教她就好了。
想來想去,江家家主隻能笑着講給側前方的江雲疏聽:
“江景鸢,容後所出。雖說傳聞容後并不喜愛他們兩個兄妹,但小疏你要記住,江景鸢兄妹和容後關系不好,但并不意味着就很壞。
“情感沒有基礎,可利益最能打動人心。你要讓容後和容家知道,你和他們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你們的利益是綁定的。你要讓他們知道,幫你也是利了他們自己。”
可這是一張蜘蛛網,人要往中心走,就勢必要将很多很多的蜘蛛絲纏繞到自己身上,要讓自己牽動着别人,要讓别人牽動着自己。
後不後悔是以後的自己要想的事情,現在的自己能做的……隻不過是盡可能做到自己當下能做到的最好。
江雲疏眨了眨眼睛,像是終于聽到了什麼有用的事情,冷淡的神色中藏着認真。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我知道了。”
江家家主笑了笑,其實他本來不是想說這些的,隻是話到嘴邊又變了。
他其實是想讓江雲疏情感和利益進行雙重攻略。
綁定利益的同時,軟軟糯糯、呆呆萌萌地撒個嬌,或是當個溫暖小太陽,傻傻愣愣又正直善良地救贖别人,降低别人戒備心,讓别人全心全意為自己所用。
可他覺得江雲疏不會這麼做的。
這孩子有自己的驕傲,這份隐秘的驕傲讓她咬牙堅持了十年,她的傲氣如冰刺紮人,防着别人、護着自己。
“江景漸,傳聞他與江景鸢的關系極好。”江家家主試着隐晦說道,“我認為你對江景漸可以從情感方面下手。”
江雲疏回憶着從前的那個夢,關系……好像是挺好的。
但她對此沒什麼興趣,隻是冷淡地“嗯”了一聲。
江家家主臉上露出淺淺的無奈笑意,他對她此時的反應沒什麼意外。
這個孩子太倔犟。
你善,别人嘲笑你;你弱,别人欺壓你;你可憐,别人用你的可憐大做文章為自己牟利。
在“3103”的十年,她要撐起孤傲的外表,才能讓自己軟弱的心可以因為害怕而顫抖。
所以,她其實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倔犟。
就好像向他人求助就是在證明自己的失敗的一般……
就好像隻要有一點點缺憾和不完美就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一樣……
十五歲的白衣少女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着他,聽着他說話,神态間竟然透着幾分乖巧溫順和稚氣。
江家家主眼神變得柔和。
可是小疏,向别人尋求幫助、接受别人的幫助,并不意味着低頭啊。
這一條路,自己一個人走會很累的。
心累了,雙腳還能走得動路嗎?
小疏,笨笨的。
千言萬語到最後,江家家主隻是輕聲叮囑道:“小疏,遇到困難要找别人幫忙……”你身邊有很多人。
江雲疏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江家家主嘴角勾了勾,她有沒有聽進去,聽進去了又敢不敢照做,無從得知。
“去休息吧。”江家家主柔聲道。
江雲疏又點了點頭,起身走向房門。
那一身白衣輕晃,少女的背影冷冷淡淡,她穩穩走在地上,卻虛幻飄渺得仿佛下一瞬就要消失。
像個神仙。
落進凡塵摸爬滾打,染了一身泥,變成了人。
江家家主含笑目送她離去。
可這裡是人間。
人間就是……神仙來了也得死。
…………
這一條路很長。
身形瘦弱的少女不疾不徐走在其中,精緻的腰帶一束,束住了寬大的素白長袍。
随着她的走動,衣袖和衣擺輕晃。
白影晃動在寒涼的白玉走道内,仿佛此間虛幻飄渺。
遠遠的前方兩側站着一道道人影,見到她走來,兩側的人影齊齊朝着她恭敬地彎腰行禮。
仿佛寒冰的白玉走道内,襯得重疊的聲音愈發莊重肅穆——
“恭送您,雲疏小姐。”
江雲疏臉上神色平靜淡漠,目不斜視,不疾不徐從他們中間走了過去。
踏上台階,孑然一身走進通道盡頭的房間。
“砰砰砰”的心跳聲在她走上巨大祭壇的瞬間,從耳邊消失了,塵埃落定之後,平靜了。
江雲疏站在祭壇中央。
前方,秦歌絕、秦九煙和江家的一衆人早已等候多時。
雙方相望着。
秦九煙看着她。
少女身形瘦弱了很多,面色比上一次見到時還要慘白得吓人,襯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愈發幽暗深沉如無盡深淵。
鎏金的眼眸側開了,像是不忍再看,秦九煙說不出自己心中湧起的那些情緒到底是什麼。
給了那藥,本是想讓江雲疏在餘下的幾個月時光裡過得輕松自在一些,結果……
秦九煙滿心複雜,到底是做錯了。
到底是,又讓江雲疏受苦了。
她們或許在那時是該直接将江雲疏帶走的。
是因為終究要失去,所以在擁有時恨不得将其榨幹最後一滴價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