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項目組趕回來。
小品坐在外面櫃台上,豎了一個“暫停辦理”的牌子,蘇吉站在工位裡面。
兩個人盯着電腦屏幕,眼神都像着了魔,試圖把屏幕看爆炸。
臉紅脖子粗的。
小品看着成子钏回來。
眼珠子一轉,裡面紅血絲占滿。
拍了一下鼠标,站起來就走了,留蘇吉一個人,尴尬地留在原地。
小品用她的話來說,“懶于應世”。
她心裡有一個自己的烏托邦,覺得升職這件事是應該通過工作量來衡量的。
但她确實有這個資本,一個人幾乎能出五個人的活。
歲月磨棱角,這些年有些改進——
百分之九十的時候是慫的,但關鍵時候會給領導臉色看。
宣傳接待工作一律很難配合,笑也是僵的。
馮科大概也是怕她老毛病犯了。
半夜給大領導臉色看,連帶她也吃不了兜着走,才執意要把成子钏召回來。
馮科在工位旁說些讓蘇吉更尴尬的話。
蘇吉顯然是被小品折騰了一陣。
也在穩定情緒,但從他的表情上看,他這些年又有長足的進步。
隻是開口微微有些沙啞。
成子钏看了他一眼,換了工作服,用很尊重的語氣:
“蘇主任,馮科讓我來配合您。”
蘇吉聽到她的敬稱,沉吟了一會兒,才說:
“今年有新的要求,成科我們重新走一遍流程吧。”
不同于小品,和蘇主任磨合幾天未果,流程在兩個小時内就演練結束了。
演示到最後一步,将打印完整的審核單給領導閱看——
馮青城整個人都松弛了。
用表揚的口吻說成子钏能給蘇主任“尊重”,“調整位置很快”——這是前頭胡科說她的話,她這個人就是這樣,所有人的話都能過腦子,思量進去。小品則是撒嬌,說蘇吉這種人,做領導不夠格,就不應該尊重。
成子钏都一笑置之,隻對着小品說,恰恰蘇主任是值得尊重的。
蘇吉說他“求爺爺告奶”才把信息大樓的事談妥,别人不信,成子钏是信的。
早年有一次因為給參保人員劃分工傷和醫療費用,需要一份材料,關于工傷鑒定,要去公安系統拿一份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
帶了工作牌、執法證,去的那個公安局照樣把他們打發了。
态度非常不好。
臨到中午吃飯點,還是沒松口,甩了他們,吃飯去了,成子钏想出來大半天也盡力了,預備走。
可是蘇吉沒有放棄,當時他資曆低,幾乎是用請求的口吻讓成子钏再等一等,讓他再試一試。
兩個人坐了一中午。
蘇吉一改往日打遊戲的态度,靜靜坐在公安局的等候區,貓着眼睛,手肘磕在膝上。
像一隻獵豹在思考。
最後蘇吉先是很強硬地拍了桌子,要公安局的領導出來說話。
待把他們領導請出來,先曉以大義,再口氣一軟——
說他是也為了公事,不知道能不能幫幫忙,今天來了一早上了,他特别希望能把這件事辦成。
最後真的就做成了。
成子钏是在他身上學到了一種堅持。
在工作上不計個人得失的堅持。
沒有監控,沒有宣傳,參保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對工作的堅持。
她也沒想到自己是在這麼一個打遊戲要罵人的小夥子身上看到一種純粹的“為民請命”。
所以他作為一個九零後,今天能帶隊檢查,是完全夠格的。
醫保年度結算從三月底調到十二月月底,又從十二月底調到九月底,接下去還要調到七月底,從省統一到國家統一,時間總是在不停地變換,不變的是他們淩晨加班上線測試,當然,軟件方集體也要留着,他們做業務的隻能發現問題,不能沒有程序員。
每年這個時候,都是成子钏最忙碌的時候,但今年有些特殊。
因為國家系統上線的原因,今年的調整是有些迫促的。
快到十二點,有一個問題還沒有解決,還有幾份報銷材料沒有完成,成子钏便幫着一起做。
幾台針式打印機嘎嘎地不斷發出聲響——
像一種緊弦在耳畔催促。
來來往往的人在餘光裡出現,伴着讨論政策的聲音。
成子钏眼風一轉。
四個閑雜科室的領導,倚靠在牆邊,正激情地讨論政策。
往常他們相聚,總讨論家長裡短,兒子女兒,卻總能在這一天發現很多政策上的漏洞。
成子钏收起注意力。
這一天太累了,但為了待會的演示,她需要有最強的專注力。
23:55分,“翹首以盼”的隊伍終于來了。
江局陪着系統大領導,大概二十來個人,人數雖然不多,但在寂靜的夜中,呈現一種特殊的浩蕩。
方主任還未退,她嗓門大,最先聽的是她的聲音,蘇吉跟在一旁。
嘎——
成子钏手邊的愛普森針式打印機此時卡頓一下——
發出一種奇怪的音調。
領導隊伍從大廳裡中央漸漸挨過來。
那讨論問題的卻“視而不見”,比剛才讨論得更激烈,更認真。
針式打印機這時罷工一般,持續發出尖銳的——呲呲聲。
成子钏無奈站起來查看,将打印機翻蓋撥起,一擡頭,竟然在人群中瞥見了陸浮閑。
灰色西裝,一隻手插在西裝口袋裡,江局在他耳邊說了什麼。
他低首笑聽,擡頭,遠遠向櫃台裡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