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
——正文——
“沈清秋。”“沈清秋你個死玩意醒過來!”“沈!清!秋!”“沈清秋——”
嘩啦啦的紙張摩擦聲響起,沈清秋将面前書頁再翻一張,面前的文字卻怎麼也看不下去。
煩死了。
他是還沒想好要不要跟老峰主走,但怎麼樣都不願睜開眼面對外面那個畜生。
要打架就直接打,要上刑就幹脆上。
玩什麼問答遊戲,沒得用些前塵舊事擾他心煩不說,還指望他通過這些瑣碎過往‘反思’不成?
現在更離譜了,還想睡他,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看他勢弱就想欺壓,欠揍的很。
——
“小九。”秋剪羅拎着酒壺并兩個杯子坐到對面,斟滿一杯推過來:“你這是養虎為患還是養寇自重?”
“……”沈清秋盯着面前的酒杯,将手邊書籍整理好放一邊,一口悶完:“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那,這個‘除根’,是殺人呢……”無厭子從身後走過來,攬着沈清秋的肩膀沖沈清秋耳邊哈氣:“還是腌了呢。”
“滾。老不正經的。”沈清秋一把将人推開,看着無厭子無賴的笑容,嫌惡的拍了拍肩膀:“爛俗。”
無厭子什麼都不好,唯有一點,隻喜歡豐滿女子。故而即便是攬肩咬耳朵這些略顯暧昧的動作,因為過于‘刻意’‘直男’,沈清秋尚能忍受。
若作出這些動作的是從小對他有想法、葷素不忌的秋剪羅,沈清秋會第一時間将人弄死。
“小九說得對。”秋剪羅滿意的給沈清秋将酒續上,貪婪的打量着沈清秋那張精緻臉龐,舌尖略微探出:“本少爺挑中的書童,自然是不能便宜其他人的。”
“把招子收好。”沈清秋臉色突然冷下來,眼中盛滿殺意:“不然再滅你一次。”
“啧啧。”秋剪羅上半身探出,明目張膽的舔舔嘴唇,眼中興味盎然:“就這個勁……”
沒等秋剪羅将話說完,沈清秋擡手發出數道風刃,将人攪成碎末。惡心人的玩意,死了都不安生。
無厭子随手将沈清秋堆積成山的書籍打散,從中抽出幾個竹簡打開看幾眼:“沈九啊,這些禁術極傷本源,再用幾次就可魂歸天際,你是真想過來陪我們?”
沈清秋微微垂眼,抿一口剛才秋剪羅重新續上的溫酒。
他也沒想好。
活着好像沒什麼意思,可讓他這樣死去,他又不甘願。
此情此景與秋府不同,秋剪羅雖喜怒無常,但終歸是個正常人。沈清秋稍微花點功夫就能看出來秋剪羅心情如何,雖說該挨的打逃不掉、卻多多少少能借助秋海棠躲避一二。
而且少年時他還能将希冀交付給想象中的嶽七,隻要有這個希望存在,哪怕是假的,也支撐沈九慢慢存活下來。
若不是秋剪羅非要将他當成禁脔,他倆出門時又正好看到‘仙風道骨’無厭子,沈清秋生出尋仙問道之心。沈九即便是在秋府繼續活下去,也無非是淪為最平常、最下等、因為反抗大少爺而被打死的奴仆罷了。
而且沈九逃出去後,雖說與無厭子坑蒙拐騙無惡不作,但實際上是天高地廣任自逍遙的。即便是無厭子真将他丢到人群裡不管不顧轉頭就走,沈清秋也能憑自己活下來。
現在……
且不說牢籠就是單純的關押之所。
日常就是挨打受傷養傷。
即便是他出去……除了浪迹天涯四處奔逃外,連個踏實落腳之處都沒有。
為了防止幻花宮與蒼穹山派人尋他,沈清秋還得隐姓埋名、時刻注意,怕不是要活的膽小甚微可憐至極。
他修為被廢得七七八八,資質更毀得一塌糊塗,滿身傷不說本源極大虧空,怕是真讓他在山野村莊生活,也沒辦法安心看書,隻不過是換個地方等死而已。
活着也沒有太大意義,還要延長受苦時間,那麼他活着是為了什麼呢。
但說讓他找個由頭幹脆死掉……
他又覺得不甘心。
背着一身惡名,死在牢獄裡,被世人唾罵,真是怎麼想都憋屈的很。
——
秋剪羅重新凝聚身形,無厭子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到身影,看着面前糾結不已喝悶酒的沈清秋,擡手将沈清秋早就喝空的酒杯奪過來:“既然是死局,你為什麼要踏入。”
不入局,不就不會陷入目前困境?
秋剪羅挑挑眉:“蒼穹山既為修真大派,即便是鎖門不出,還能有人将你從裡面拽出來不成?本少爺都知道護着你不讓别人動手,那麼大個門派卻護不住一個峰主?”
世家子.秋剪羅.最大的首惡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才是沈九的心理陰影,隻簡單粗暴的護短外加誘拐:
“小九啊,若你修煉成世間再無法寸近的金丹都無法保全自身,那你修煉這個道、成這個仙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回本少爺身邊當個書童,老老實實娶了海棠,本少爺少打你幾頓就是。”
沈清秋:……
沈清秋睨秋剪羅一眼,拿起酒壺灌上一口:“因為我不想當邪修。”
“?”
秋剪羅身處凡塵,不懂修真界體系。按照他的理解,修真界應該與人間的武俠江湖類似,是一個強者為尊的地方。既然沈清秋爬到世間難觸的頂峰,為什麼還會乖乖受伏、将好不容易修煉的修為全盤推翻?
不理解嗎。
有些話悶在心中許久,那些儒雅守禮的正道同僚無法說,溫厚忠正的嶽清源不能說,單純憨傻的弟子聽不懂,慈祥包容的老峰主不敢說。
面對兩個被自己殺死,比他還惡劣的人渣,沈清秋便是跟他們講述一二,有又何妨?
甚至說,無厭子不僅不會覺得他下作,還會說他過于仁慈心軟、給敵人留下可乘之機。
秋剪羅更會以凡塵對修真界的夢幻,有些單純的認為修真隻是打打殺殺——畢竟,凡塵力量體系相同才需要陰謀詭計,修真界隻要實力足夠就是真理。
甚至說世家子弟柳清歌也是這麼想的。他除了會戳沈清秋入門晚、基礎差、手段雜的痛腳之外,甚至會理所應當認為‘修煉之人隻練劍即可’,不明白沈清秋為什麼那麼敏感,又為什麼要因為其他雜事耽誤修煉。
——
沈清秋擺出棋盤,捏着幾枚黑子,将心中藏上許久的怨與當時的形勢說出來。
“禍端早在柳清歌死亡便已埋下。嶽清源能壓下這件事,卻管不了人心所向,等嶽清源閉關之後…生出裂痕的花紋才蔓延開來。”
“蒼穹山其他人随着嶽清源閉關,更是不想與我有聯系。我便是封鎖清靜峰,除非山内弟子不聞外事自給自足,否則還是要與外界接觸的。”
“除非我宣布脫離蒼穹、自行離開、任柳家追殺,否則這件事根本沒有解法。”
“等我倉皇應對柳家追殺……雖說會很狼狽,但這樣起碼能讓山上弟子還能平穩生活——或許蒼穹山會給他們換個靠譜峰主。”
“總而言之,在當時的情況下,随着柳清歌的死亡與柳家施壓,無論是脫離蒼穹還是留在蒼穹都不怎麼舒坦。等嶽清源完全閉關不管事,其他人除了面上情、講規矩什麼都沒有。”
“洛冰河忙前忙後搞個四派聯審的信件傳過來,我與其他人的矛盾才驟然從内部暗潮洶湧變得明面上尖銳起來。”
“我出席,這件事隻涉及一人;我不出,這件事涉及蒼穹山整個門派。”
“雖說嶽清源為掌門、我為第二峰之主,蒼穹山不敢随随便便将我‘丢出去’,但怨言是一定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