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正文——
洛冰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于找到沈清秋殘存的意識時,看到畫面中沈清秋身着與明帆類似的首席弟子服,旁邊端坐着一位氣場比沈清秋還要書卷氣濃重、儒雅随和的老者。
案闆正中央升起袅袅熏煙,一套精緻紫砂茶具放在一旁,一株嫩紅壽桃搭配着幾片綠葉清新欲滴,是養得活靈活現的茶寵。
沈清秋袖子微微卷起,正拎着剛燒開的熱水沏茶;旁邊的老者摸了摸雪白的胡子,欣慰又心疼的看着沈清秋行雲流水的動作,以及沈清秋被隐藏在衣袖裡隐約露出的各色傷痕。
這是沈清秋最後的靈魂,也是人之将死最想見到的人,最想做的事。
洛冰河可以強行破開結界,有一定幾率将人從中拽出、拉回現實;但更大的可能,是徹底打碎僅剩的魂魄,沈清秋會直接魂飛魄散再無存在痕迹。
想了想,洛冰河站在原地,靜靜看着沈清秋臨終之際,究竟想要些什麼。
沈清秋脾氣差的離譜,往常怎麼問話都吐不出來象牙,現在都快步入黃泉,總該說出些平日裡不願示人的東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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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今日找我,想好了?”
老峰主端過沈清秋遞來的茶水,語氣溫和。
沈清秋是想要幹幹淨淨離開人世的。隻不過這個想法在現如今的情況下很難做到,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早些死亡。
這身皮囊雖不算整潔,但起碼……勉強在能留有全屍的情況下,最大程度潔淨。
聽到老峰主問話,沈清秋略微弓起身子、雙手捧着熱茶,語氣平淡中帶着些許沉重,在迎面而來的水蒸氣中垂下眼簾:“所有人都希望‘沈清秋’死去。”
“清秋自己呢。”
老峰主将茶盞放下,慈愛的摸了摸沈清秋的發冠:“其他人希望你做的事情,清秋真的會聽嗎。”
聽到老峰主溫和中帶着無奈,還略顯調侃的語氣,沈清秋忍不住努努嘴。
這是點他呢。老峰主訓過多少次的東西,沈清秋該不改還是不改,為此老峰主沒少讓他罰抄。
臉上生出被人打趣的不滿,沈清秋稍稍躲開老峰主的摸頭殺,卻又忍不住将上半身悄悄靠近些,嘴巴嘟起、低聲道:“我不想死。”
“你啊。”老峰主不置可否的搖搖頭,雪白胡須柔順飄逸,看起來儒雅極了。他幫沈清秋将衣領整理好,看着儀容端正、周身得體、最受他寵愛的弟子,拍了拍對方肩膀:
“清秋向來是有主意的,其他人說什麼不重要,你怎麼想、就怎麼做。”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面對着帶他入道、教他做人、處處包容寬厚的老峰主,沈清秋終是卸下對外的尖刺,吐出從來不肯示人的酸楚。
“可是師尊。”沈清秋眼眶一酸,霧氣瞬間将黑漆漆的眸子染上水光,整個人看起來頹廢又脆弱,連肩膀都塌了下去:
“我該怎麼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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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秋這句‘如何活’一出,洛冰河總算知道了沈清秋‘不肯醒來’的原因。
也是,沈清秋睜眼後除了陰森森的地牢連個活物都沒有,即便是能尋個有生命的東西,左不過蚊蟲蒼蠅、老鼠蟑螂,除了顯得更加凄涼外,别無用途。
洛冰河倒是每天報到,但對于沈清秋來說,他過去不僅不會欣喜,甚至還感到厭煩。
更别說兩人聊不了三句就要開打,沈清秋不是個老實挨揍的人,但他體内靈力支持不了他長時間奔波,偏生又嘴硬的很,求饒是萬般不可能,不說幾句将洛冰河刺激的更暴躁就不是他。
故而最後的結果往往是洛冰河将人打得皮開肉綻遍體鱗傷,有時候甚至恨不得掰了沈清秋的骨頭斷了他的舌頭,方才解恨。
最近這幾天倒是不怎麼罵了,臉色慘淡的如白紙樣式,身體更薄得像片落葉,随便探一下脈搏,處處油盡燈枯、心死如灰。
今天嶽清源過來時難得恢複生機罵上半個時辰,等罵完之後縮在角落裡一動不動,洛冰河費了好大功夫将人喚回神,無計可施的情況下隻能以喂血雙修之類給人強行續命。
沈清秋是真的不想活。
所以無論洛冰河如何喂藥補充,沈清秋都難以恢複精力。
硬逼得洛冰河找了許多正經的不正經的雙修之法,要以這種形式強拉着人先存活下來。
但——剛才沈清秋對老人家說的是‘他不想死’?
所以洛冰河有時實在将人救不活、已經做好第二天過去隻能看見繼續暈倒之人時,沈清秋又總能用那雙沒什麼波動的眸子掃過來,懶洋洋的重新将眼睛閉上。
因為他不想活,所以洛冰河怎麼續命都隻能吊着命;因為他不想死,所以洛冰河有時都認為對方要昏睡幾天,沈清秋依舊能睜開眼。
嗯……沈清秋的身體狀況與他那莫名其妙的性情簡直如出一轍,都是别人完全沒辦法拿捏和理解的。
不過,一方面不想死,一方面又不知道如何活,這才是沈清秋喜怒無常的真正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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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為什麼不想死,又遭遇了什麼活不下去。”老峰主将沈清秋之前的話語重述一遍,伸手捋了捋胡須,伸出手将沈清秋右手拉起,溫和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可否與為師聊聊?”
原本煙雲霧繞的室内環境轉瞬間變成清靜峰後山,老峰主盤腿坐在瀑布邊上,沈清秋從一旁撿來一堆石頭,像孩子般毫不講究的随意蹲下,用手中碎石在溪流上打着水漂。
每抛出一塊石頭,都會語氣平淡、臉色平穩的丢下一句話:
“嶽清源不相信我。”
“柳清歌死在我面前。”
“其他人看見我就走。”
“養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傻丫頭。”
“逮着個會咬人的小畜生沒及時弄死。”
水花四濺,隻要想到洛冰河那個小畜生,沈清秋連水漂都不想打,将手中石塊灑在腳下,專門掃了一圈環境,從一旁花了點力氣從地裡挖出巨石,狠狠的向河裡砸過去:
“該死的小畜生,沒良心的小雜種,敢犯上的狗玩意。”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放虎歸山、終成禍患。”
瀑布的聲音很大,稀裡嘩啦的向下沖刷着水花,沈清秋即便是情緒失控大喊大叫、肆意謾罵,也能被這樣的水流掩蓋住聲音、被這樣的水霧阻擋住身形。
等情緒緩和的差不多,沈清秋将臉洗幹淨,重新回到老峰主身邊,幾句話将來龍去脈講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