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在深草,蟬鳴隐高枝。
——正文——
洛冰河登門的時候,秋海棠心情很好的遞給對方一杯茶。
當他表明來意後,秋海棠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詢問對方何時攻擊蒼穹山。
洛冰河皺着眉頭,告訴她這件事還需要些籌謀,至少先安穩将這個年過完。
秋海棠‘懂事’的點點頭,轉而舉杯送客。
洛冰河食指敲在茶盞瓷璧上,眯一下眼睛,直接要人:“把沈清秋交給我。”
“沈清秋?”秋海棠刻意裝出震驚,卻敷衍到誰都明白的虛假:
“不是被關進了幻花水牢?幻花宮少宮主問我這個弱女子要人,當真有趣得緊。”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把人給我。”
洛冰河懶得跟她打啞謎。早在沈清秋拉下水的那刻起,秋海棠就沒有了作用,而今還留着,無非是他心善,不想多殺人而已。
“呵。”秋海棠像是沒感受到滿屋子的殺機,隻垂眸喝口茶,語氣平淡的質問:
“洛公子,你可否告訴我,沈九還能正常行走、甚至獨自外出,又是何故?”
“身為階下囚,這樣的樣子,可不是你我當初說好的。”
“……”洛冰河身上的魔氣将整個屋子的陽光都遮了下去,森冷的殺氣凝結成細線,抵住秋海棠的脖頸:“給,還是不給。”
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已經沒什麼用的秋海棠,将沈清秋重新搞成不人不鬼的樣子。
不過秋海棠‘提醒’的對,隻要在凡塵,就有可能被人發現,甚至可能再一次上演秋海棠這樣将人擄走的情況。
在沈清秋神志未恢複之前,還是莫要讓人出門了。
“不說,那就死吧。”
洛冰河對除沈清秋之外的人沒什麼耐心,尤其是一個沒用的棋子,更是一點寬恕的念頭也沒有。
秋海棠不給,他就将人殺了自己帶走,除了麻煩點,沒什麼不可以的。
“是嗎?”
秋海棠突然莫名笑了一下。
這樣勝券在握的笑容,仿佛即将被洛冰河殺死的人不是她,而她手上,有能夠威脅洛冰河的籌碼似的。
“什麼?”
這種感覺太怪了,洛冰河不得不防。
“我家裡,可沒有什麼‘沈清秋’,隻有一個敢背主弑殺的奴仆罷了。”
秋海棠從主位坐起來,悠哉的拍了拍壓出褶皺的衣衫,瞥洛冰河一眼,嘴角勾起不明意義的微笑:
“既然洛公子感興趣,那就讓你看看,終于被主人抓回家的逃奴吧。”
穿過曲折回廊,洛冰河跟在秋海棠身後,思索着她在搞什麼鬼。
秋海棠來到一處連窗戶都被釘死的側屋,拿出鑰匙将房門打開。明亮的陽光一瞬間将漆黑的屋子照亮,秋海棠站在門口,光明被她留在身後。
一腳踏入門檻,也無需掃視和打量,準确的向右邊最裡側的屋角走去。
洛冰河跟在她身後,以手揮了揮鼻翼處飛舞的粉塵,跟着秋海棠進入屋内。
這是一間用來堆放雜物的倉庫,層層疊疊的架子與不知用途的物什将其擠得滿滿當當,即便是開着門,不用蠟燭的情況下,依舊顯得漆黑無光。
洛冰河隻慢了一步,便有些尋不到秋海棠的蹤迹,等他将靈力附在眼前,才終于看清一角裡窩着的,那個将自己蜷成球的身影。
“沈……”
話才剛出聲,洛冰河就看到沈清秋從三角形的牆角一瘸一拐站起來,一頭撞入秋海棠的懷裡,攬住對方的腰瑟瑟顫抖。
輕微低啞的聲音帶着琉璃被打碎的脆弱與委屈到極緻的依賴,在這間布滿了雜物的空間回蕩:
“小姐,小九知錯……不要丢下小九。”
秋海棠,則扭頭對洛冰河露出個得意又痛快的笑容,在确認洛冰河收到挑釁後,将手掌拍在沈清秋的後背,低着頭、溫聲細語:“知錯了?”
沈清秋的腦袋埋在秋海棠懷裡,唯有聲音随着恐懼與害怕傳出:“小姐是世界上對小九最好的人,小九隻會陪在你身邊。”
“乖。”
秋海棠滿意的将人從懷裡拽出來,牽着對方從角落走出來。沈清秋臉上的淚痕未消,眼睛因長時間待在黑暗中、突然見到陽光而下意識緊閉,直到三息後才重新睜開。
“沈清秋!”
洛冰河第一時間想将人帶走,卻在秋海棠‘玩味’的表情中,看到全身是血痕與髒污、下意識躲在秋海棠身後顫抖着不敢與人接觸的白衣人。
沈清秋的病情好像越發嚴重了。
早在之前将洛冰河當成秋大少時,他就發現這件事。
而今,在秋家大小姐秋海棠面前,沈清秋曾經被人調養的過往,就像是一張被驟然展開的泛黃畫卷,毫不留情的揭露出沈清秋年幼時最不堪的過往。
這是秋家的‘夫婿’?
說是秋家的玩物還差不多!
這般模樣,與禁脔有什麼區别?
惱火從心尖升起,洛冰河的魔氣悄無聲息間将整個屋子籠罩在其中,隻需心念一動,這些地方将全部泯滅。
秋海棠俏皮的笑了,右手捂住嘴,音調輕快:“早就告訴過洛公子,這裡隻有我的夫婿和家裡的逃奴,是洛公子不信的。”
“而今,洛公子可信了?”
秋海棠很痛快。
她的目的是複仇,洛冰河是她找尋的盟友。隻是這個盟友在拿到了第一步成果之後,卻抛棄了下面的發展。
沈清秋身敗名裂固然是秋海棠想看到的,但是僅有一個人的性命,怎麼能夠填補她整個家族的損失呢?
她想要的,是更多。
無論是庇護沈清秋的山門,還是與他關系親近的人,他的親朋好友,他的師門弟子,都該死。
連坐雖然會牽連無辜,但是爽啊。
隻要能達成目的,哪怕是被世人議論,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甚至讓她屈于這個人的後宮,與一群女子争風吃醋,待在魔界不出來。
她都願意。
别問事情的起因是什麼,經過是什麼,誰與誰有沒有苦衷。
她隻知道,是沈九這個白眼狼,殺了她哥哥,以及連帶着當時的十個下人,最後還讓秋家被火海燒成白地。
就夠了。
這世間的故事無非是誰負了誰,誰為難了誰有愧于誰,誰忘記了誰,誰看到了誰,誰聽從于誰。
人命隻能用人命賠罪,血海深仇隻能以更多的血液洗刷。為此,哪怕是将更多人拖入恩怨糾纏的因果,她也在所不惜。
(當然,在原本的狂傲線上,秋海棠是成功的。即便是成為不被人記得的工具人,她也完成了自己的目的。)
(另外,渣反線上,秋海棠因為看到沈垣體内沈九記憶而發瘋不再追責……未免給主角開挂太大了些?)
————
洛冰河動了殺心。
雖然他從進來後一直都很想殺了秋海棠。
現在,更想将人抽皮拔筋,以絕後患。
“洛公子,洛冰河。”
秋海棠以言語喚醒洛冰河,又将沈清秋從身後撈出來。看着乖巧抱着自己,側着臉依靠于她的沈清秋,伸出手掌摸着對方的後腦勺:
“小九,有人想殺我,怎麼辦?”
沈清秋在秋海棠懷裡蹭了蹭,聲音輕微卻充滿信賴:“小九會先殺了他。”
“噗。”秋海棠輕笑出聲,當着洛冰河的面肆無忌憚的與沈清秋對視:
“告訴那個人,我是誰?”
沈清秋飛快瞥一眼洛冰河,又将頭扭回去,滿臉純真:“小姐。”
“你是誰。”
“小九。”
“你的身份。”
“小姐的夫婿。”
“很好。”秋海棠通過一系列對問,成功将洛冰河的臉沉到不能再沉。擡頭與洛冰河對視,嘴角拉起笑意:
“洛冰河,聽到了嗎?”
秋海棠聲音很清晰,一字一句,緩慢而惡劣:
“我與他,是早在幾十年前就訂下的婚約。那個時候,你甚至連出生與否,都未可知。”
“你那個上竄下跳、聲勢唬人的四派聯審,‘沈清秋’虐待‘洛冰河’,是最微不足道的添頭。”
“即便是沒有你,沈清秋隻要看見我,都會乖乖将命給我。”
“因為我是他的主子,是他抛棄的妻。”
完全不理會周圍寸寸俱裂的雜物,秋海棠眼裡浮起極緻的惡毒和看透人心的冰冷,紅唇輕起,繼續在洛冰河暴虐點蹦跶:
“你想養着他?”
“他需要你養嗎?”
“或者說,将他搞成這樣的人,不正是你嗎?”
秋海棠回想下将沈清秋關禁小黑屋後,那個短暫夢見的故事——修真界全員覆滅,沈清秋道心盡碎、以人彘之軀殘存于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雖說秋海棠想複仇,但并不想滅世。再說沈清秋在那個夢境裡已經夠慘了,她可以短暫的原諒一丢丢對方,将人留在自己手裡,起碼讓他死的時候留個全屍。
剩下的,要通過與洛冰河的這次接觸來判斷。她需要先确認一下對方與夢境中的魔尊有沒有聯系,如果真的是未來,她能通過什麼樣的方法阻止對方。
若真會在之後的某一天,兩界合并、大家一起死,倒還不如現在就惹怒對方,早死早超生得了。
“洛冰河。”
“在這些制定的計劃裡,你已經走了九十九步,為他規劃出最為凄慘的未來。卻在最後一步回頭,又有什麼意義?”
“你親手将他推到風口浪尖,任他跌落泥潭。将他從高空之中拽到凡塵,又将人踩在腳底,讓人連正常交流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