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躲什麼？”

秋剪羅上身前壓努力夠着，他要盯着沈清秋的眼睛，讓沈清秋給他個說法：“沈九，我秋家待你不薄吧？”

秋剪羅打個酒嗝，拎着沈清秋的領子，向自己拉過來，幾乎額頭要貼着額頭，與沈清秋大眼瞪小眼：

“就憑你這張臉，若不是本少爺将你買下來，你還能在乞丐窩裡留幾年？”

“那些人早就打算将你們幾個大的、不聽話、能逃跑的賣到南倌楚樓，若不是本少爺将你撈出來，你猜猜城南的頭牌，要學些什麼，又會有多少恩客？”

‘砰蹬——’

不知是沈清秋心神不穩，還是秋剪羅喝得太多，兩人跌在地上，各種碗碟噼裡啪啦的砸成渣渣。

秋剪羅擡起胳膊護着腦袋被數道碎屑紮成刺猬，沈清秋被另一個成年人壓在身下險些摔的個腰椎斷裂；秋剪羅替沈清秋擋了‘天女散花’，沈清秋替秋剪羅緩沖墜落沖擊，整個一誰也沒放過誰。

秋剪羅在此刻表現出醉漢應有的特點——感觀屏蔽，所以他又一次拽起沈清秋的衣領，開始數落沈清秋不知好歹：

“沈九，你一個乞丐，能被本少爺看在眼裡，允你讀書寫字、入贅秋家，這是多大的福分，怎得不知道珍惜呢？”

“本少爺就算再打你，難道不是你先惹得本少爺？不讓摸、不讓碰、不讓睡，行，這些本少爺都忍了，讓你學幾句淫詞浪語話不願意，讓你老老實實讀聖賢書，你都不願意？”

“隔壁的趙公子，玩娈童都是幾個幾個買，不滿意就打，不聽話就喂藥，再不濟就丢到嬷嬷那邊讓他們調焦，本少爺這樣對過你？”

“西街的錢公子，惹他不滿，别說找人輪，即便是一條狗，都要灌了湯丢到一處，大家擱旁邊看他哭叫。本少爺隻讓你聽上一耳朵，你在海棠屋裡躲本少爺三天，半點怕字不懂？”

“東三戶的孫公子，喜歡你這張臉許久，多次向我讨要不說，還悄摸找人想将你偷出去。也就你這個蠢貨，自顧自的将他當成‘七哥’的人，差點沒将自己給賣了，這些你是從來記不住啊？”

“旁的不說，單說現在，你直到現在也不敢出去，不正是因為外面那個觊觎你這張臉和身子，偏生你還幹不過對方，不得不自裁以求破局？”

“生了一張自己護不住的臉，又不願意玩點心機委屈求存，又不想早點死了幹淨一了百了，還非要學正大光明、大義凜然、甯為玉碎、甯折不彎那一套。”

“沈九。你自己說說，你配嗎？”

沈清秋：“……”

好賴話都讓你說完了，你想讓我說什麼？

就你秋剪羅最牛批，就你有能耐，有先見之明洞察一切，早早看清楚他的未來與一切，成了吧？

好在秋剪羅也不需要沈清秋搭話，自顧自的打個嗝，重新調整一下位置，坐在沈清秋胸膛上，繼續指指點點：

“還有海棠，多好的姑娘啊。那可是本少爺的妹妹！”

“我千嬌百寵的妹妹，準備交到你手上，讓你這個沒良心的玩意陪着她過好下半輩子，為此本少爺都放棄了将你收用，隻一心教你向學！”

“你說說，你多大的氣運，能夠直接娶一位世家大族的女子，還能從泥腿子裡脫離出來，被本少爺養成這樣漂亮的少年郎？”

“偏生你非要念着什麼‘七哥’，死活嚷嚷着要與他一同踏入仙門，求長生大道！”

“你學成了嗎？你學個狗屁！将自己搞到地牢之中，遍體鱗傷、皮開肉綻的躺屍，心念灰沉、黯淡無光的逃入這裡，還好意思問為啥是我倆陪你？”

“你當本少爺樂意陪你玩？要不是本少爺打不過你，你現在就是本少爺的寵妾，豈會再給你逃走的機會？”

沈清秋：“……”

他承認他倒黴催的，但現在覺得，一個人挺好的。真的，他一個人待着挺舒服，不需要一個天天‘惦記’他的豺狼虎豹圍繞在他身邊。

沈清秋決定為自己發個聲：

“我今天隻是想告訴你，小姐過得很好，你不需要為她擔憂。”

聽到沒有！你别老唧唧歪歪在他耳邊說他負了她，秋海棠沒有他的日子指不定更快樂！

“擔驚受怕？”

秋剪羅拽着沈清秋領子的手一下子松開，沈清秋猛的砸到地上，還沒來得及感受到後腦勺的疼痛，臉上就遭到雨點般的擊打。

秋剪羅的打架技巧，是與沈清秋對打練出來的。

沈清秋的打架技巧，是在乞丐窩裡打群架摸索出來的。

更何況，談起秋海棠，沈清秋還真虧欠于她。秋海棠要打要罵，沈清秋半點委屈不敢露，修雅都能送到對方手上，任她砍殺。

而今，秋剪羅要為秋海棠出氣，他出手，也就受着吧。

左右，是他活該。

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揍，沈清秋為自己點個蠟：好好過個年，他為什麼要跟這兩個貨一起啊。要不……一會偷偷摸摸出去一下，看看有沒有死遁成功，找點樂子？

好一點可能是躺在棺材裡，壞一點可能是一塊一塊的，實在不行，他就幹脆獻祭身軀，再死一次得了。

他真的看夠這兩家夥了。

半刻鐘也不想跟他們一道！

“沈九！”秋剪羅越揍越起勁：“海棠是天底下對你最好的人，你怎麼能負她？”

‘胡說’沈清秋默默回嘴，沒吭聲：天下最好的是嶽七！雖說他與嶽七之間存在很多問題，但是他在蒼穹山對他的庇護有目共睹！他們是最好的兄弟！

“是秋家将你養大，是本少爺将你從乞丐裡撈出來，是海棠給了你第二條命，你怎敢一把火滅了秋家，踩着我秋府為地磚登青雲路？”

‘拉倒吧’沈清秋撇撇嘴：你那是養玩物調焦寵物的做法，他師尊老峰主才真給了他一個家，讓他知道什麼是人！

“你天天說要等的七哥，你等了他三年，他來了嗎？秋家可從沒誰接到類似的信息，你天天跟在我身邊，更是清楚不曾有人找你！你這天真愚蠢的性格，當真是不長腦子！”

‘。’沈清秋閉上眼睛，沒吭聲。嶽七……為什麼不來呢。秋剪羅沒騙他，管家也沒有收到過有人找他的消息，沈九在秋家拒絕改名，還因此被秋剪羅譏諷過。可為什麼，嶽七沒來，也沒派人來呢。

“真正給予你吃飽穿暖的，是我秋家砸下去的真金白銀！真正免除你淪為男倌的，是少爺我先一步将你養在身邊！真正給你第二條路，在你怕黑怕雷怕疼怕本少爺時給予你庇護的，是本少爺的親妹妹海棠！不是你所謂的，最好的七哥！”

‘……’你真TM能為臉上貼金！

“沈九，你成為沈清秋之後，可曾試着尋找過海棠？以你所在大派，想要尋找一個無家可歸的女人，想要為她提供幫助，應該隻是你一句話吧？可為什麼，直到海棠主動出現在你身邊，你才願意認下這個未過門的妻子？”

‘……’

“沈清秋。你既然忘不掉秋家給予你的一切，為什麼不回去找海棠？！還是說，你與你那個七哥一樣，自始至終，都不願意見到與舊時光相連的——故人？”

秋剪羅話說到這裡，連擡起拳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用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沈清秋。嘴角無力的想扯起弧度，又快速滑回下垂：

“海棠她，是你刻意不想尋回嗎。”

“我……”沈清秋想要張口，嗓子卻緊得說不出話來。

他想說他找過的，每一次下山都找，每一次都沒遇到。

他想說他試過的，但小姐她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二十年來都沒聽到消息。

他想說秋海棠希望他死，希望他身敗名裂，希望他認罪後以法律法規重重嚴懲。所以他放棄辯護，修雅劍沈清秋，以絕對的髒污、死在四派聯審、亡于幻花水牢。

可是他要怎麼說呢。

就像是秋剪羅那句——他心心念念的七哥，怕是……也不想見他的吧。

一個本該留在故事前期的‘故人’，一個沒什麼後續作用的‘舊人’，一個不想回頭、該被遺忘的…既亡人。

執從念生，無執則無念。

他一廂情願的将嶽七當做救贖自己的稻草，但實際上。

真正給他庇護的，是秋海棠；真正與他接觸潛移默化改變他性情的，是秋剪羅；真正給予他求生技巧，讓他于江湖徜徉四處奔波的，是無厭子。

蒼穹山之前的這段時光，怎麼可能說一句‘遺忘’，就真的可以完全抹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