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貝的視線下意識錯開阿南亞醫生的目光,瞥向周圍,最後落在桌邊的鮮花上。
花瓶裡并沒有插常見的鮮花,隻有一束略顯寡淡的小白花,看上去不像是花店買的,而像是随手在路邊摘的綠化植物。
“好看嗎?”阿南亞醫生注意到阿爾貝的視線,将花瓶推向阿爾貝,連同花瓶裡的小白花一并湊了過來。
阿爾貝低頭聞了聞這束花,它的氣味和外貌一樣寡淡,隻在湊近的時候能聞到淡淡的青草味。這樣的花在花店裡除了當背景配花外,怕是要滞銷,還是做綠化植被更合理。
阿爾貝:“阿南亞醫生,這是你在路邊采的嗎?”
阿南亞醫生大笑:“當然不是,我還是有點公德心的。”
他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白色的小花,介紹說:“這是我家裡種的,每年這幾個月我都會從家裡帶過來,之後幾個月你都能在我的辦公室裡看到它。”
阿爾貝:“你家裡的花怕是要被剪秃頭了。”
阿南亞醫生笑了笑:“花開了自然要欣賞,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辦公室,如果讓它待在家裡,反倒是種浪費。更何況,鮮花有助于身心放松,擺在辦公室裡也能讓來訪者感受花開的美好。”
确實,花上淡淡的草木清香讓阿爾貝感覺放松了不少。可能因為這是和平社會特有的氣味。戰亂中的花草,即使本身香氣再馥郁,也帶着硝煙的沖嗆和若隐若現的血腥味。
阿爾貝将花瓶擺回原位,放松地靠坐在椅子上,開始一點一點在醫生面前剖析自己心中對凡亞的感受。
阿爾貝回憶起最初對凡亞的印象:“……我當時隻覺得他是一個街邊粗鄙的混混,在故意鬧事訛詐……雖然多數雌蟲在雄蟲面前總是彬彬有禮,但我知道很多雌蟲謙和的面孔都隻是對雄蟲特有的僞裝。所以,即使他在危急關頭救了我,我對他的印象也并不怎麼好。”
想到這,阿爾貝笑了出來:“我那時感激他救了我,但更多的,可能還是提防。直到他後來在轟炸時把我護在身下,自己卻受了重傷,我才開始正視他。”
他站在旁觀角度剖析自己:“想想也是好笑,同樣是救了我,明明有相同的結果,我的态度卻因為他受沒受傷而天差地别。可能這就是劣根性,價值的評判不是看自己得到了什麼,而是看對方失去了什麼。”
阿南亞醫生:“或許換個角度,隻是因為同樣的事是由不同的蟲做的,所以您才有不同的感受。雖然同樣都是凡亞救了您,但是兩個時間點的凡亞對您而言并不是相同的。第一次的凡亞對于您是帶着糟糕印象的陌生雌蟲,第三次的凡亞則是已經多次救了您并且和您相處過一段時間的熟悉雌蟲。”
阿南亞醫生的目光放到他做的記錄筆記上,在上面劃出重點:“而且,您剛剛說,在那之前您讓他進房間守護您睡覺。卧室是私密領域,睡眠狀态則是最脆弱的時候,您讓他這個時候在您身邊陪伴,可能潛意識裡已經将他當成了可靠的蟲。”
阿爾貝怔了怔:“……可能吧。”
阿南亞醫生:“您在他因保護您而受傷時,是否感到了愧疚?”
阿爾貝:“嗯。”
阿南亞醫生:“那您是為了什麼而愧疚呢?隻是因為他受傷是為了保護您?還是……您為之前對他的偏見而愧疚?”
阿爾貝沒想到阿南亞醫生會提出這樣的觀點:“我……”他嘴邊的話卡住。
阿爾貝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繼續說:“我在事後想過,我是否有可能在更早的時候去信任他,但是設想了很多遍,我覺得我都無法隻因為一個蟲救了我就相信他。感激并不能讓我付出信任,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隻是,因為這樣的原因,而沒有給一個本身很好的蟲以應有的态度和待遇,會讓我有種虧欠感。”
阿爾貝看着阿南亞醫生,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想,可能這種虧欠感加重了我對凡亞的感激和依賴。他在我身邊時,我會感到格外安心。”
阿南亞醫生把阿爾貝的話記了下來,又問:“您每次腦海中浮現戰亂場景時是否就會聯想到凡亞?想到凡亞時又是否也會想到那幾天的經曆?”
阿爾貝:“我平時都會刻意控制自己不要去回想戰亂中的經曆,但它常常會無意識自動浮現,比如做夢的時候,幾乎每晚我都會夢到那些場景。在夢裡,有時候凡亞會出現,有時候則不會出現。可當我夢醒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去想凡亞,仿佛想到他,内心不受控的驚恐就會得到舒緩。”
阿爾貝頓了頓:“而其他時候,我有時也會主動去想凡亞,隻不過不是和那些天的經曆有關,而是在想他究竟在哪,他現在的境遇如何,還有他……為什麼沒有再出現,沒有來找我。這些就像一個個謎團,我不知道謎底,甚至有時候我疑惑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執着地去反複猜想。”
阿南亞醫生:“我有一個猜測,由于您在那段時間處于危險環境帶來的高壓下,而凡亞又恰好出現給予了您庇護,讓您得到當時缺失的安全感,所以您潛意識裡将安全和凡亞關聯,您做噩夢後也會下意識去尋找凡亞帶來的安全感。”
阿爾貝神情恍惚:“……是嗎?凡亞代表的是我缺失的某種安全感?”
阿爾貝不由想到了更多,他的安全感缺失或許不僅僅來源于戰亂中的不安定因素,或許早在他雌父戰死雌兄失蹤的時候,他就無法再像以前那樣能讓心時刻落到地上。他仿佛揣着他的那顆心,不肯放下,也不願輕易交托。
阿南亞醫生又問:“如果您找到了凡亞,您想做些什麼?”
“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阿爾貝說,“可能是報答他多次救我的恩情吧。但我也不清楚該如何去做,沒有蟲告訴過我該如何将恩情量化又如何回饋,或許我再次見到他後才會知道要怎麼做。”
他沒法把他那天昏迷前最後發生的事告訴阿南亞醫生,這是他必須要保密的事情,自然也就無法讓醫生幫他衡量他和凡亞之間的付出與虧欠。
阿南亞醫生沉思片刻後說:“我之後會為您定期進行脫敏治療。如果可以,我建議您找到凡亞并和他再相處一段時間,這可能會對您有所幫助。至于藥物治療,我并不是太推薦,不過如果您的心理問題太過影響生活,那麼我之後會考慮适當讓您服用一些改善情緒的藥物。”
阿南亞醫生将時間預約表遞給阿爾貝:“您看您什麼時候方便再過來,最好能做到至少兩周一次。”
“好的醫生。”阿爾貝接過預約表,在上面勾選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