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金,滿堂肅穆。
趙芊月素手執鎏金鐘錘立于九重編鐘之前,廣袖垂落如雲,腕間玉镯與青銅鐘簴相擊,清越铮然。
第一響,黃鐘大呂震徹殿台。
第二響,十二律呂次第應和。
第三響,殿外老松簌簌搖動。
整個摘星台,在鐘聲響起時,寂靜如鴉,耳邊傳來廊檐銅鈴共顫,眼前忽而有塵土揚起,宛若黃沙蕩過堂間。
“《周禮》有雲——”趙芊月足尖踏着五音方位,種錘翻飛如劍,“宮為君,商為臣……”
最後一錘劈裂暮色,六十枚鐘鈕齊震,音波激得蟠龍柱上金粉簌簌剝落。
滿堂看客袖手垂首,唯有趙芊月傲立鐘架之下,裙裾翻卷如戰旗。
“好一個《韶樂》九成。”有人忍不住的鼓掌耳鳴,底下的觀衆遲遲回不過神,像是剛剛步入沙場,經曆了一場氣吞山河的決戰。
趙嘉月放下門幔,眼裡雖有惱意,可是也不得不服趙芊月竟能将編鐘演繹的如此出神入化。
當年樂師說她天資不高,趙婉儀有意為她選了難度最高的編鐘,看似刁難,實則是讓她有朝一日,靠日複一日的練習,讓任何人在琴藝上都比不得她。
這般難的樂器,隻要能完整的演繹出來,就算是門外漢見了,都會因那些繁複的錘鐘動作,說她是難得一見的才女。
趙芊月用了十餘年時間,日日訓練着自己對每一錘的拿捏,終于在萬國朝會上敲了她最拿手的編鐘。
有人将目光落向諸國使臣團的臉色,他們都被剛剛的那段表演折服,驚得他們臉色大變,眼裡流露着贊賞。
“聽聞攬月閣,不準備登台了。太子妃本想混在那群人裡濫竽充數,眼下是砸了,我們還是将花送給大姑娘。”
台下暗暗傳着消息。
一群人還想着留花給壓軸的舞台,眼下都有着側動之心,“那——”
“《韶樂》,721票。”
“目前獻花榜,排行第一。”
“評分:9.4。”
“……”
外頭的聲音傳到後台,趙嘉月愣住了眼睛,壓在胸口的呼吸遲遲沒有平順。
金娘子着急的盯着身旁握筆在算數的男小厮,她問道:“眼下還有多少花?”
算數的小厮搖了搖頭,金娘子瞪了他一眼,“你上過學嗎?算數準嗎?”
“真沒有了,眼下就134票。”
“我們沒有勝算了。”
“這可怎麼好?”
聽着小厮的話,金娘子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整張臉蒼白了,她不敢大聲的朝趙嘉月說話,生怕趙嘉月更心煩。
她明白趙嘉月定然是難過的。
可是——
是趙嘉月非要提的這個方案。
眼下輸了,又能怪誰?
金娘子想了很久,忍不住輕聲道:“不如你就說這花不算數的,等你表演完……再重計一次?”
趙嘉月沒有說話。
“哪裡有一個表演結束,就送花一次的,這些人都沒有看完全部的,哪裡知道哪個是最好的?”
金娘子很是不滿這個規則,可是她想罵的粗俗,又不好意思的壓低怒火,面前這個可憐的女人就是罪魁禍首。
趙嘉月害苦了自己。
“回娘子,聽聞那些人本是想留花給我們的,卻不知曉在哪裡聽說我們不登台了……于是便将花都送出去了。”
留下不多的花,是有些人空耳,沒有聽到剛剛散出去的小道消息。
趙嘉月平複着胸口的呼吸,朝着王總管道:“總管大人,你去禀告陛下——攬月閣的表演,等會就上。”
王總管看了一眼趙嘉月,想說着安撫的話,但欲言又止的道:“好。”
等着王總管剛剛離開,金娘子像是破罐子破摔,忍不住罵道:“還表演什麼?我們眼下還有勝算嗎?”
趙嘉月沒有在意金娘子的話,她從容的步向各位正不安着的姑娘,“眼下你們不用再背負任何的壓力,給我豁開了去演,這是屬于你們的成團夜。”
“這——”
一群姑娘驚得不敢吭聲。
趙嘉月莞爾一笑,“有了剛剛趙姑娘的表演,我們已然在諸國獻藝上勝了。”
金娘子背過身,暗暗生着悶氣,“傻子……這是你自己的演出。”
明明趙嘉月可以借着成團夜的表演,讓昭國百姓看見她身為太子妃的德才。
眼下——
全毀了。
·
“我說了,你不用弄斷她的琴弦,我也能赢的。”趙芊月從台上步下來,眸裡滿是怒火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周南冷嗤一笑,“你是聽過她琴音的,你不會以為你那編鐘,真能蓋住她的風采?隻是外行人看熱鬧罷了!”
上台前,他故意弄斷趙嘉月的琴,就是為了阻止趙嘉月奪了趙芊月的風頭。
他要趙芊月赢得一目了然,不準備給任何人留有機會,“我眼下覺得你真可笑,你竟還當她是你妹妹……”
“我與她一同長大,情分豈是你能懂的。”趙芊月從無想過要害趙嘉月,她苦練這麼多年,是想告訴姑母,告訴當年的樂師,她能光明正大的赢過趙嘉月。
天賦——
在努力面前不值一提。
她也曾想改自己的命。
姑母當年故意刁難她,她便整日埋頭在樂坊苦練,讓自己能駕馭住編鐘,想要世人都知曉驚才絕豔的是國公府嫡長女。
是她,趙芊月。
眼下,她不負衆望,不負自己。
可是周南讓她勝之不武。
周南笑得更加恣意,“你當她是妹妹,可是她有嗎?她那琴藝,怕是從無荒廢過,她瞞着你的東西,可不少。”
周南說趙嘉月表面同趙芊月擺出一副自暴自棄的模樣,可是背地裡卻能彈出震驚整個京城的樂曲。
怕是趙嘉月每每撞見趙芊月的勤勉,都在心裡嗤笑着她的愚蠢。
“就算你再努力,山雞就是山雞,豈能比得過鳳凰窩裡的真鳳凰。”
趙嘉月這些年藏拙,将視她為親人的趙芊月,瞞的甚好,沒想到趙芊月居然傻傻的以為自己就是那個京城第一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