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似乎忘記了,對于寒姨,他也隻知道不羨仙是由她從故鄉帶來的一枝梨花建起的。
在不羨仙的小酒館看慣了寒姨那副深谙生意經的精明模樣,習慣了自己四處冒險搗亂後寒姨總是氣沖沖教訓他、轉眼又遞給他煮好的熱雞蛋,叫他熱敷被打腫的眼圈的日常。平靜的生活讓他誤以為眼前的一切便是本該如此,卻忘記了管教自己又愛護自己的寒姨也從未和他提起她的過往。
直到江尋看到手記上的娟秀墨字,似乎才揭開了寒姨過去的一角。他有些想象不出,那個将酒館經營得風生水起,對什麼都好像遊刃有餘的寒姨明明從來都不許他提有關江湖的事,為何自己卻有“洛神”這樣一個江湖氣滿滿的名号。
那些來活人醫館換臉的人,也都是奔着“洛神”的名頭吧。
寒姨為什麼離開家鄉,建立了不羨仙呢?
是什麼讓她抛棄了“洛神”,将無面人與換面的暴利營生塵封于井下?
還有寒姨最近不定的行蹤,他問起時,她隻是匆匆一提要找什麼新的去處。可到底要找什麼新去處,和這段時間神仙渡外襲擊他的神秘黑衣人有關嗎?
在野外殺掉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時,江尋的心底升起一種隐秘的快感,那種“武學精進”的成就感讓他産生了一種“自己終于有獨當一面的大俠風範了”的滿足。
輕飄飄的滿足如今卻仿佛漏了氣,隻剩強烈的迷茫和憋悶。
那些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他該向誰傾訴?
一時間,原本在清新的空氣裡稍稍得到緩解的頭疼又有發作的預兆,無數的謎團化作糾纏不清的藤蔓,在他的心中不斷瘋長,逐漸編織出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将他囚困其中。
沉浸在無解的思考中,機械地走向自己房間的江尋對身後的呼喚恍若未聞。
“江尋——江尋!怎麼不——”在身後叫了好幾聲對方卻毫無反應的崔颀終于急了,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仍在恍惚狀态的少年身邊,“啪”的一聲拍在江尋肩上,有些氣沖沖道,“你去哪了,我在塔底等了你好久都不見你人影,剛喊你......你怎麼了?”
看着少年有些呆滞的神情,崔颀本就不安的心弦越發繃緊。
這人怎麼一副受了什麼打擊的模樣啊。
她皺緊眉頭,将少年拉到亮處,在他周身轉了好幾圈,一邊轉一邊上上下下仔細觀察他有沒有受傷,嘴裡還不時念叨着什麼“沒受傷啊”、“難道是内傷?”......那副十分緊張的樣子終于讓江尋回了神。
看着少女着急的模樣,江尋的心裡忽然湧進一股熱流,那種酥酥癢癢的感覺盈滿胸口,盤根錯節的牢籠似乎終于漏出了縫隙,那股暖流從縫隙中鑽進來,漸漸驅散了迷惘和郁悶。
阿颀很擔心自己。
這樣的念頭一旦生根便再也抑制不住,迅速生長。
“笑什麼!”崔颀勃然大怒,一拳怼在江尋胸口,“問你怎麼了你不說話,光傻樂——不許笑了!”
江尋這才發覺不知什麼時候笑意已爬上了嘴角。
他微微掩唇,輕咳一聲後專注地望着崔颀那雙清澈靈動的眼睛,認真道:
“回來太晚害你擔心了,抱歉。今天确實遇到了一些意外情況......現在我沒事了。”
“誰在擔心你......”她漲紅了臉,不服氣道,“少自作多情。”
江尋沒再糾結,隻是看着她,笑意不減。
現在他沒事了。
他想。
醫館一層,昏黃的油燈旁,一個身影正伏案書寫着什麼。
姚藥藥打着哈欠走進醫館,困倦讓她幾乎睜不開眼,她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對醫館内那個身影說:“豆豆?你在幹嘛呢,師父還沒回來,你用功他——哈啊——也看不見啊。”少女說着話,實在掩不住的困倦讓她打了個哈欠。
“藥藥,你去睡吧,别管我了。鑰匙我就放這桌子上了。”豆豆的聲音出奇的清醒,全然沒有以往熬夜時疲憊困頓的樣子。
“哦,那你快......快點兒啊。”少女又打着哈欠離開了。
“......生父生母下落茲事體大,敬請師父諒解,徒兒就此拜别。”
寫完告别信的窦豆豆長舒一口氣,将信用硯台壓展,然後放下毛筆,扛起收拾了近整晚的行李走向門口。
黎明早已過去,夜色漸淺,不羨仙依舊被寂靜籠罩着。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他生長起來的醫館,然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