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壽由宮人帶着,走東華門進入大内。皎白月光映照在青石闆上,何永壽一步步走近他隻敢在醉裡夢裡記起的那個人,隻覺周遭世界在他眼前逐漸遠去。
他自小生長于巍巍皇權之下,與這宮裡的每個生靈一樣,他深知愚弄居上位者,會付出怎樣的代價:何家上百年經營生計、許多與他血脈相連的叔伯兄弟為此付出的尊嚴與幸福……他陡然升起同樣沉重但隐秘的恨:我做錯了甚麼?你為何要這樣逼迫于我?你這樣,同你爹娘有何分别?!
路過承乾宮門口,他瞧見叔父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叔父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他曾怨恨過叔父,他的婚姻、他的仕途、他揮别親朋舊友、遠赴山東,都是他叔父不由分說的主張。如今他明白過來,叔父已竭盡所能,為他做了最好的打算。
東宮九進恢弘大院最深處,是一排青石闆搭砌的淨室,平素用來禁閉犯錯的宮人。何永壽被引至一間石室門前,帶他來的人一閃便不見了蹤影。石門虛掩着,裡面陰森森一盞燈火也無。月光從天窗灑進室内,剛好落在地上那具白生生的軀體上。
那身體他再熟悉不過了,肩寬腰細,屁股卻那樣飽滿圓翹。張松身子生得好看,與那冤家不相伯仲。脾氣也像,何永壽想起來便把心酸軟了,他們兩人一樣,養壞的小貓兒似的,喜歡你卻偏要使尖牙利爪咬你撓你。
“卿卿!”何永壽撲過去跪在地上,将張松赤露的身體翻轉過來、抱在懷裡,“我來了,我來了……”張松雪白的皮肉上布滿一道道細長的血痕,夾雜着灰撲撲的腳印,他緩緩張開眼,瞧見何永壽,突然開始搖頭,兩手推他不要他抱。
“卿卿莫怕,嗯?我帶你走……”何永壽在他青紅的額頭上印下一吻,正待将他托起,卻聽石室幽暗無光的角落裡,傳來一聲鼻音濃重的抽泣聲。
“關門。”
那熟悉的聲音輕極了,卻如一記重錘,砸在何永壽胸口,令他瞬間眼前一暈。此時張松從他懷裡掙了出去。角落裡的聲音帶着哭腔,有氣無力地說道:“來。”
張松立即手膝着地,忙不疊朝黑暗中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