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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讨之聲此起彼伏,張松聞之心下惴惴。再遇玳安兒,還未來得及與他深談,不知他這些年做的甚麼好買賣,是否當真壞了良心。從前西門慶精明會算,卻從不敢幹這犯衆怒的缺德勾當。“人聚财來,人去财散。”這句話西門慶常挂在嘴邊,按理玳安兒不該不明白其中道理。
張松冷臉沖玳安兒道:“西門掌櫃,鄉親們所言是否屬實?你有何話說?”
玳安兒掃視一圈,仍是一臉理直氣壯,他拱了拱手道:“縣令大人明鑒。不錯,我西門米行确實價高,可并無擠兌同行之心。行市上米價如何,自來也不是誰強令規定,皆由各家各鋪審時度勢、相互參照而來。我家米進價貴、售價也貴,并無貴買賤賣、惡意壞市之行徑。”
一錦衣老者向張松拱手行禮後,撚須應道:“你使白花花現銀收米,連今年秋後之收成,也下定子與稻農預收了,還說‘無心霸市’?”
玳安兒笑道:“齊掌櫃也多使銀子、與稻農預收預付,還怕收不來米?”齊掌櫃怫然罵道:“哪裡來的番邦蠻夷,敢在我華夏橫行賣富?!張大人,昔日陸大人有訓,我吳縣各行商賈不得……”
張松聽到“使白花花現銀收米”、“與稻農預收預付”,忽地心有靈犀,一點而通,恍然悟到玳安兒此番是來助他成事!瞬間心頭大石落地,決意與他将這出大戲做足。
于是他假意變色道:“齊掌櫃言之有理。即便你西門家貴價收米無可指摘,可你貴價售米,自然無人來買;高價收得的米賣不出去,你有何利可圖?不為霸市,又是為哪般?”
衆人無不點頭附和。玳安兒正等他出此一問,便深提一口氣,揚聲道:“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吳江、松江,乃至嘉興、嘉定諸州,百姓多以養蠶造絲為業,稻桑之比已破三七大關,更有填盡水田、全縣皆桑之地。來年開春、青黃不接之時,周邊州縣必然缺糧饑馑。如今我雖貴價收糧,隻需囤過一冬,年後自然賺得盆滿缽滿。界時莫說市井鄉民,隻怕州府衙門也得問我高價買糧哩。”
齊掌櫃鼻哼冷笑,直呼“荒唐”,卻不禁轉眼思量,再無話說。
張松喝道:“兀那奸商,休得猖狂!百姓生計口糧,豈容爾等操弄謀私?待我禀明上官,再與爾等計較!”言罷拂袖背手而去。
此事一經傳開,全縣十餘家米鋪不約而同應聲而動,往村裡、郊縣向稻農競價預收;原本一心改稻為桑的農戶,見着定金紛紛回心轉意;甚至有桑戶唯恐來年米價飛漲、吃不上糧,也跟着囤糧自備。一時間吳縣米貴,稻桑之虞遂迎刃而解。
卻說那晚巡鋪歸來,張松愣是一宿未曾阖眼。他在床榻之上輾轉反側,不住地想 ,玳安兒為何忽到此地,如何得知他深處困境,又怎會來得如此合時機?開設米鋪、不計本錢穩住稻農,當真能賺筆大錢,抑或隻為幫他?思及玳安兒身形舉止,反複揣度他一言一行,張松不免生疑:該不會,這冤家仍不死心,又來招惹我罷?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張松照例領府裡幾個公人往縣中鳏寡老人家送些吃喝慰問,回到縣衙已過了戌時。張和伺候他胡亂吃了些面湯,正待要收拾歇了,外頭門房來報,說有“西門大掌櫃求見”。張和隻道又是趁節來塞銀子的商戶,才要出去打發了,卻見張松正了正帽,叫他“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