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棗告别了楚服之後,總覺得心裡不安生。
她坐在馬車上,也沒心情吃麻團了,遠遠瞧見太主府門口門庭若市,停着一輛彩繪銅飾的驷車,門口還站着幾個東張西望、穿着不凡的小厮,顯然是家中有貴客。
這“貴客”能是什麼人,她猜都不需要猜。
肯定又是窦嬰這個不窮的親戚來打秋風了。
可她想不明白的是,窦丞相日日拿着朝廷那麼多的俸祿,為什麼還要貪太後這一點遺産?
馬車一停,她趕緊跳下來,卷着自己帶着一布袋的紅糖麻團,一貓腰進了府裡,把楚服告訴她的,一五一十告訴了劉嫖。
劉嫖認真聽完,把手裡的茶盞放下,歎了口氣:“這孩子,娘娘沒叫我送去些什麼補品,或者有什麼想吃的麼?”
春棗搖了搖頭,又想起以往小姐喜歡吃的東西,什麼野菜餃子,什麼醬牛肉烤羊腿,實在不像是一個娘娘會在宮裡吃的,也不敢說。
窦嬰在一旁吃茶,見她說不出來話,笑眯眯地說道:“身子好的,哪裡需要補。瞧衛婕妤,不愧是将門出身,不過是承寵一晚,就能懷上皇嗣。”
劉嫖瞥他一眼:“窦丞相有什麼見解不成。”
“不敢不敢,不過是我那兒有些上好的當歸、人參,還有些紅棗……”
他話音剛落,身邊跟着的小侍就捏着嗓子嚷嚷起來:“大人的記性不好,怎麼能忘了,那當歸是你特意問了太醫,要孝敬宮裡頭的賢妃的。”
“哎呦,還是你記性好,”他瞧了那小侍一眼,十分滿意地點了下頭,又轉頭看劉嫖,惺惺作态起來,“可真是不巧了。姐姐還是另尋他處吧。”
劉嫖冷笑,不接他的話。
窦嬰仿佛沒察覺到她的不悅,繼續往她身上紮刀子:“皇後娘娘和皇上琴瑟和鳴,也有三五年了,一直沒能開枝散葉,姐姐也應該想想辦法才是。那衛婕妤入宮不過三年,生了個公主,肚子裡還有一個,弟弟在邊關也争氣。”
看劉嫖氣得臉色煞白,他彎唇一笑,晚飯也不吃,起身告别去。
他貴為丞相,不管是民間的醫生還是太醫院,他一定能找到最好的醫生,治皇後娘娘的“不孕之症”。
若這件事是人為,劉嫖不能仰仗後宮,定要對他投誠,到那時也必然拿出太後遺産作為誠意。
窦太後就說,阿嬌被劉嫖寵壞了,性子不安分,骨子裡是個野孩子,讓窦靈犀幫她盯着。
劉嫖還一直不信。
後位坐不穩,就是薄皇後慘死冷宮的下場,她不忍心,阿嬌更不可能蠢到去做那樣的事情。
明明隻要生一個孩子——最好是個男孩,是個公主倒也罷了——就能成為嫡子的母親,她就能安安穩穩的當太後。
這樣簡單的事情,阿嬌怎麼會不願意做呢?
阿嬌到底在和什麼人賭氣。
她身體沒事,會不會是裝病了六天,躲着劉徹的寵幸呢?
眼見着陳阿嬌入宮五年了,就是不肯生育,她也漸漸相信當年窦太後說的話,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确沒有那麼了解她的親生女兒,卻也無可奈何。
母女之間,就這麼徒生猜疑。
于是劉嫖特意沒有帶着當歸一類的東西,雙手空空地去拜訪皇後。
她年近五十,神态卻不顯滄桑。
為了見女兒,還特意打扮過一番,精神顯得比陳阿嬌還要好。
從進了宮門坐上轎子,她就覺得宮中有些不安分的氣息,整個人惴惴不安起來。
阿嬌的身子真的養好了嗎?
還能生育嗎?
她坐着,身子前傾,急迫又不安。
直到秋棗把她引進門,阿嬌笑着出來迎接的時候,心才微微放下了,眼淚忍不住簌簌落下來:“娘娘身子可恢複了些沒有?那六日我日日提心吊膽,生怕你……”
阿嬌握着母親的手坐下:“還有些虛弱,已經不礙事了。”
昏睡了六天,怎麼可能不礙事呢。
劉嫖握着她的手又緊了緊,看着明顯疲憊不堪的阿嬌的面容,心疼不已卻隻能抓住自以為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娘和你外祖母早就說過的,你入宮了要早早生個孩子穩固地位。咱們有再多财産,沒有孩子也沒法後宮立足啊。”
陳阿嬌的長篇大論卡在了喉嚨裡。
她立馬垂下眼睛,抽出一隻手假裝擦了擦眼淚:“後宮美人兒那麼多,皇上要雨露均沾,不能總是來見女兒。尤其是衛子夫,生了個長公主,肚子裡又懷上了一個,阿嬌也羨慕,卻實在沒有福氣啊。”
劉嫖靜了片刻:“在這宮裡,不争不搶就隻有死路一條。”
劉徹治世,首要一件事抗擊匈奴,也因此朝中新貴,如衛青,李蔡等人,皆有軍功傍身。後宮的妃子們,家中兄弟們有軍功的,也要更受寵一些。
甚至就賢妃,都有兄弟軍中做個軍醫,受過嘉獎。
這些将軍們都看不上“金屋藏嬌”,雖然不能妄議朝政,卻也覺得陳阿嬌不應該坐在後位上。
陳阿嬌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中蓄滿了淚水:“阿嬌在朝中的聲名沒有衛婕妤好。尤其是李将軍,宮宴喝醉了,多次說起阿嬌不如衛婕妤。阿娘,您要幫幫阿嬌,阿嬌在後宮裡束手無策,隻能靠阿娘了。”
劉嫖太久沒接觸過宮裡這些腌臜事,看着她的淚猝不及防:“好兒,你哭的我心都快碎了。窦靈犀不也在宮裡麼?她就沒幫襯着。”
提到窦靈犀,陳阿嬌哭得更大聲了:“靈犀姑姑說我握着太後遺産不松手,說我家财萬貫,哪裡肯幫我?我實在是冤枉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