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黑古塔塔身遍布難以名狀的白金符号,鎖鍊在風中微微晃動,碰撞出陰沉的韻律。
如今走近,風無行才看清楚,塔的第三層和第四層籠罩的鉛灰霧氣比其他的層更深濃,從那裡頭傳出來的凄厲哀嚎令人無端心生戾氣。
不,不對。
風無行立刻否定自己的想法,那些失控的哀嚎,極緻的痛苦呻-吟,分明是從自己身體裡發出的。
忽然他感覺到什麼,飛快擡眸,望向天空的盡頭,隻見天邊裂開巨大裂縫,黑色火焰海翻湧傾瀉而下。
“啪嗒”,像是什麼濕哒哒的東西掉到地上。
風無行下意識低頭,看到大片焦黑血肉從自己手臂上脫落,摔在甲闆上,彈出黑色碎塊……
光可鑒人的黃銅甲闆立刻倒映着風無行的臉,是一張布滿深黑血管,沒有五官的臉。
風無行連忙伸手往自己臉上摸了上去。
倒影中的人也摸了上去,嘴角忽而勾起,露出冷酷的笑容。
對,是我,風無行欣喜想想着,是我在呼救,是我在哀嚎,是我在詛咒将我囚禁之人。
“好痛,我好痛。”
“痛啊,我好痛。”
男女老少,高低錯落,層層疊疊的呼救同一時間在風無行耳邊響起,混雜成古怪的韻律。
黃銅甲闆裡頭,無數人驚恐的望着天空,黑色火焰從天而降,如同一根根舌頭,每被黑色火舌舔舐一下,那些人就會掉出層烤焦皮肉,直到被舔成人棍。
“為什麼?”
“救命啊!”
極力掙紮,痛苦的哀求不絕于耳,可他們并非身處十六層火山地獄,僅僅隻是站在自己的家門口,手牽手走在大街上,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
暴戾感瞬間充斥在風無行的胸膛,内心極端痛苦詛咒和怨恨與周圍的瘋狂融合,一個全新的風無行仿佛要從舊的軀殼中誕生——
不,我是傀儡,我根本不會動,假的,都是幻覺,都是幻覺!
已經被解歸來騙過一次的風無行當即反應過來,他竭力掙紮着,想要脫離幻覺,就在這時,一陣淡雅花香鑽入他的鼻竅之中,所有的聲音和場景都戛然而止,風無行臉上暴起的根根猙獰血管重新埋入皮下。
感官恢複正常,風無行發現自己正置身于一處寬大明亮的空間内,一樹極其燦爛桃花在正中央盛放,落英缤紛。
繁茂的枝丫遮天蔽日,粉紅花瓣飛舞落下,龐大的樹幹斜長成張寬大的彌勒榻,榻上坐着一人,銀冠束起的烏發垂落手臂。
他單手執書,腰背挺直,凝神靜觀。
任誰都想不到,邪意陰森的古塔内,居然會有春日桃花缤紛的美景。
彌勒榻左側,桃花樹枝編織成的花椅子上,碧綠長裙的絕色女子正有一搭沒一搭陪着那人說話。
“他被影響很深。”歐陽曼月端起鶴膝案上的茶小啜一口。
“不淨之心,不穩之魂,本就是嘶吼暗塔的養料。”榻上之人淡淡開口,眼睛沒有離開手中書冊。
歐陽曼月:“這樣的人說的話,你為何還要信?”
回答她的是紙張翻頁的聲音。
“樊哥哥,你當真糊塗。”歐陽曼月美眸望向樊猙專注的臉龐,“所謂溶洞獻祭儀式不辨真假,你卻要因一個苟且求生的宵小區區幾句話冒犯聖尊?”
風無行原本注意力落在鶴膝案上一碟碧澗豆兒糕,聽見歐陽曼月的話,心中霍然震動。
能被稱為聖尊的,天上地下僅有那麼一位。
南寮國的前身叫南昭,國君原本仁政愛民,可是年歲漸長之後,變得殘暴弑殺,驕奢淫逸,短短一年就将滿朝文武反對他的人都斬殺。
次年貪官截道救災的錢糧,百姓易子而食,一夥流民從邊境逃難進城,途中有人得了一道神谕,從此開始組織起義軍,以天道伐惡名義讨伐南昭國君。
五年前起義軍首領斬殺國君于行宮中,當夜登基為帝,自号“白武”,恰逢北蠻軍趁亂入侵邊境,白武帝禦駕親征,一舉奪勝,隔日就改南昭國為南寮國。
這一年,整片大陸的信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白武帝頒布禦令,南寮境内所有百姓都需供奉“帝宰聖尊”為天地至尊,位居原先的五神之上。
在此之前,人們所供奉的是執掌“天像”的天師、執掌“山陸”的地尊、執掌“地水”水聖、執掌“人間”的人皇、還有執掌“異端”異宗五神。
初時南寮百姓不敢,但礙于皇命,隻得依照法令,去往朝廷修建的“帝宰聖尊”廟早晚參拜,後來人們發現自己改變信仰不僅沒有遭到懲罰,反倒是能夠獲得些特殊的能力,一傳十十傳百,“帝宰聖尊”信仰很快遍地開花,一路傳到整片大陸各個國家。
傳說白武帝傾覆暴政一路都受帝宰點撥,身負神通,鏟奸除惡,所向披靡,三年前白武帝功德圓滿,飛升成神,去往天界侍奉帝宰左右。
傳說終究隻是傳說,凡人難以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