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會結束時,顧西洲像打了勝仗的将軍,驕傲地回到車上。這一次她坐在了離顧遙更近的副駕駛座上,顧遙轉臉看了她幾次,終于把注意力放回方向盤上。
明意還想着謝南知說過的話:“你不覺得,顧遙很奇怪嗎?”但兩人不言不語,她不敢再看下去,捏着手機假裝在讀屏幕上的字。
她見過很多父母,愛小孩的父母,不愛小孩的父母,在愛和不愛之間徘徊的父母。但顧遙不屬于任何一類,她愛顧西洲愛得好誇張,這世界像要變成無菌環境,讓顧西洲被保護起來。
顧西洲的态度也詭異到難以想象的程度,并不是沒有在父母面前占上風的孩子,但她心安理得地居高臨下,顧遙又拜得太快,太完美。
“爺爺生病了,我們這周請假回去看他吧,嗯?”顧西洲回頭看她,明意握着手機點頭,而謝南知忽然伸出手,把她的手機摁亮——明意才發現自己露餡。
顧西洲的視線終于從她身上移到謝南知身上,笑得讓人毛骨悚然:“南知,你也要去嗎?”顧西洲的意味好分明,爺爺和謝南知毫無關系,作為寄居在他人家裡的累贅,最好識趣地退開兩步。
把她支走,還要做什麼呢?這一次沒有楚憬,誰又能做顧西洲的同謀?
謝南知不願意再錯過一刻,再安靜扮演人偶也不會被忽視,她才是顧西洲眼裡最早的那粒沙子。她點頭:“我也去。”
“那南微也一起去吧。”
一直扮演啞巴聽衆的顧遙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明意知道她要為顧西洲撐腰,不允許她們兩人結成同盟來孤立顧西洲。誰能傷害顧西洲呢?可是越愛她就越覺得她像水晶,不允許這世界磕碎她任何一角。
明意假模假樣地繼續玩手機,她不敢點開社交軟件,害怕看見楚憬發來的訊息,她需要仇恨嗎?需要原諒嗎?對方并不無辜,她又真的清白嗎?
*
“我們把顧西洲想得太簡單了。”
唐蕭躺在床上,用完好的一隻手拿着手機和楚憬通話,她走出休息室時當然看見了水鬼一樣的楚憬。那時她自身難保,擦肩而過就去迎接她的懲罰。
她當然想過沒能給顧西洲留下任何傷痕的結果,但顧遙能對明意視若無睹實在超出她預料,怎麼能為了毫發無損的女兒忽略掉進水裡的女兒呢?顧遙為什麼,到底為什麼那麼愛顧西洲?
她不得不怨恨,顧西洲憑什麼如珠似寶地被顧遙捧在手心,憑什麼她還能夠在顧遙面前流露出那種冷酷和不屑,好像這世界都虧欠着她。
“是我們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楚憬在電話那頭悶悶地說,托明意的福,她回家後就開始發燒。但追出去看見謝南知摟着明意的畫面沖擊力太大,她總覺得有什麼線索還沒被她發現,咬着指頭思索:“為什麼不能直接把顧西洲推到水裡呢?”
“那我還要多挨一個人的打。”
唐蕭冷冷地回她,兩人靠對顧西洲的恨維系友誼,好在顧西洲足夠可恨,小團體才沒迅速地分崩離析。比起肉、體上的痛苦,唐蕭更希望迅速地摧毀顧西洲的驕傲,她失去顧遙的愛之後還能如此趾高氣揚地蔑視她嗎?
過去的顧西洲是為了顧遙才對她發難,為什麼在真正的女兒面前又充滿了底氣呢?
她閉上眼睛,去重新回想那個噩夢般的場景,努力地捕捉被她漏掉的所有細節。那是炎熱的夏天,長輩端着茶杯坐在桌邊,擡一下下巴,讓她去和年紀相仿的女孩交流。
顧遙坐在長輩身邊,眼睛潮濕得像南方的梅雨季,就那樣望着顧西洲。她不敢置信地望了幾次,才發現那是專屬于顧西洲一個人的歸宿,原來一個母親可以這樣愛自己的孩子。
而顧西洲居然能忽略那雙眼睛,闆着臉扮演沒有表情的洋娃娃,對她的所有話都充耳不聞。唐蕭隻能去握她的手,那麼冷那麼潮濕,有那樣一雙眼睛的女人隻會有濕漉漉的女兒。
“我會彈鋼琴,你也會嗎?我們要不要試試四手聯彈?”
唐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一個活潑的孩子,她沒法讓自己不去看顧遙的臉,顧西洲卻像注意不到那目光一樣,冷冷地望着她。
她都說了什麼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像把電視劇裡孩子該說的台詞都背誦了一遍,顧西洲忽然轉頭看落地窗外:“你們家有泳池啊,真好。”
她錯誤地接住了這個信号,以為顧西洲對泳池感興趣,把顧西洲拉出了顧遙的視線外。她說着夏天來臨,她們可以抱着遊泳圈一起泡在池子裡時,顧西洲當着她的面跳了下去。她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顧遙就沖出來給了她一耳光,然後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
蕭青山則替顧遙補足另一個耳光,她的耳朵嗡嗡作響,鮮血淌到手上,還沒理清思路,蕭青山又給了她一耳光。
唐蕭後知後覺地發現鼻血流了下來,她因為疼痛忍不住眼淚,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被顧遙摟在懷裡,什麼也不用說,她們已經定了她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