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出來的,一堆顔色灰暗、補丁摞着補丁的舊衣裳,有的地方還破了洞,散發着淡淡的黴味兒。
還有幾塊看不出原來是啥的爛木頭,上面沾着泥。
張翠芬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
另一個包袱也被民兵不耐煩地劃開,裡面嘩啦啦滾出來的,是些曬得幹癟的野菜幹,黑乎乎的,還有幾塊從河灘上撿回來的、奇形怪狀的石頭。
最後,是那口瞧着最沉、最神秘的舊木箱子。
一個民兵找來根扁擔,使勁一撬,“嘎吱”一聲,箱蓋彈開了。
滿滿一箱子,不是什麼稀罕寶貝,竟是些大小不一、在河灘上随處可見的鵝卵石!
有的上面還帶着青苔!
“這……這……這怎麼回事?”張翠芬徹底愣住,嘴巴張得老大,臉上的橫肉抖個不停。
劉富貴的面色也從陰沉轉為鐵青,嘴角抽搐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圍觀的村民們也是面面相觑,竊竊私語聲漸漸大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直低着頭、瑟瑟發抖的蘇悅,猛地擡起了頭!
她那雙原本低垂的眸子,此刻直直地望向張翠芬和劉富貴,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尖銳:“劉村長!張大媽!”
“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說的‘投機倒把’?”
“這就是你們大張旗鼓要抓的‘人贓并獲’?”
“你們這是誣陷!是眼紅我們蘇家日子好過一點,故意往我們蘇家頭上扣屎盆子!”
“你們安的是什麼心!”
她胸脯劇烈起伏,字字句句,把張翠芬和劉富貴問得啞口無言。
人群外頭,一道不緊不慢的男聲響起,聽着挺穩當:“哎呀,誰家大清早的,就這麼熱鬧啊?”
大夥兒一回頭,就瞅見陸衛東掖着個軍綠帆布包,不慌不忙地走了過來。
他目光在地上那些所謂的“證物”上打了個轉,又掃了掃張翠芬、劉富貴,還有那些你看我我看你的民兵。
“劉村長,張大媽,”陸衛東說話聲兒平平的,可話裡有話,“這飯能瞎吃,話可不能瞎說。”
“國家政策寫得明明白白,要團結群衆,搞好生産。”
“你們沒憑沒據就這麼糟踐社員,攪和人家過日子,這事兒要是捅到公社,真查起來,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他嗓門不高,可每個字都像小石子兒,砸得人心裡直哆嗦。
那幾個先前還挺橫的民兵,聽他這麼一講,再想起蘇悅收拾趙大勇娘倆和村東懶漢那股勁兒,心裡都有些打鼓,攥着鋤頭扁擔的手也松了點,不聲不響地往後退了退。
張翠芬還想張嘴掰扯幾句,叫旁邊的劉富貴狠狠一眼給瞪回去了。
劉富貴臉上硬擠出個笑,比哭還難看,對着陸衛東拱了拱手,嗓子發幹:“陸知青說的是,是我們不對。”
“可能……可能是我們弄錯了,啊,一場誤會,都是誤會,呵呵。”
他狠狠瞪了眼地上的破爛玩意兒,又沖蘇解放和蘇悅甩臉子,口氣生硬:“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
“蘇解放,還不麻溜兒把你家東西歸攏歸攏,别耽誤了去大隊的工夫!”
說完,劉富貴一甩手,領着那幫蔫頭耷腦的民兵,灰溜溜地走了。
張翠芬臨走,還不死心地扭過頭,那雙三角眼跟淬了毒似的,死死剜了蘇悅一眼。
蘇悅壓根兒沒搭理她,就那麼靜靜地瞅着散了一地的“家當”。
早上的日頭照在上頭,拉出老長老長的影兒。
陸衛東走到她跟前,從褲兜裡掏出個揉得皺皺巴巴的舊報紙角,展開,上頭用燒剩的炭棒歪歪扭扭寫着倆數兒“十七”,底下還有仨更小的字——“鎮東廟”。
“這個,是你掉的吧?”他聲兒壓得極低,也就他倆能聽見。
蘇悅伸出手,把那小報紙角接過來,瞅都沒瞅,就塞進了自個兒打補丁的褂子兜裡。
她擡起臉,對上陸衛東的眼神,平平靜靜地說:“陸知青,今兒多謝你替我們說話。”
陸衛東在她臉上停了一霎,沒多問,就輕輕點了點頭,也轉身走了,步子還是那麼穩,軍綠挎包在他身後一晃一晃的。
蘇悅瞅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道那頭,又回頭看了一眼劉富貴他們走遠的方向。
風裡頭還帶着大清早的涼氣兒,還有一股子事兒過去了才聞得出的緊張味兒。
蘇解放湊過來,小聲問:“悅兒,這……”
蘇悅彎腰撿起塊鵝卵石,在手裡颠了颠,對蘇解放說:“爹,沒事了,咱把東西重新捆好,還得趕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