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興寺在京郊山上,綠野叢叢,氣候很是怡然,京中貴人喜歡到山上避暑。
武甯侯府的夫人是常客了,永興寺中有一處院落是專門給侯夫人所備的,方便她每年來此小住。
薛瑛跟着母親上山,不再為程明簌的事情煩憂後,她又變得和從前一樣無法無天,對誰都頤指氣使,穿得花枝招展的,金貴得不行,要人擡着轎子上山,自己決計不肯走半步。
是有些麻煩,可是薛二小姐的轎子有的是人争着擡,她待過的地方都是香的,且薛二小姐出手大發,給的賞錢很是豐厚,這可是搶不過來的生意!
到了山上,采薇打着把青傘,高高舉起,罩在她家姑娘頭頂,薛瑛站在陰影處,看着小厮們将行李搬入廂房,侯夫人是老常客了,永興寺的住持親自迎接,生怕怠慢。
其他香客有些不明所以,大殿前,無數道目光向樹蔭下的少女投射去,她穿着一身杏黃色的抹胸襦裙,肩上搭着绯紅披帛,容貌明豔嬌俏,似一朵垂露欲滴的牡丹花,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嬌媚。
陽光斑駁細碎,穿過枝葉落在她身上,少女昂着下巴,神态倨傲,可看着卻一點也不叫人覺得讨厭,反倒有些嬌憨,少女細膩雪白的皮膚被曬得微微發紅,她皺着鼻子,怕被曬黑,握着把團扇擋住半張臉。
薛瑛嫌曬,煩躁地扇了扇扇子,母親每次來永興寺都要和住持說許久的話,寺廟畢竟不是其他地方,容不得她做作,薛瑛隻好收斂一身小姐脾氣,不情不願地住進廂房,采薇給她鋪了好幾床褥子,直到躺上去軟軟的,薛瑛才勉為其難地坐下。
永興寺的齋飯很好吃,山寺清爽,靜谧,薛瑛住在最裡面的廂房,不會被來來往往的香客吵到。
氣候漸漸熱了起來,每日,薛瑛會被侯夫人拉着一起去齋戒,聽誦經,蒲團很軟,還墊了兩層墊子,薛瑛依舊覺得跪久了硬,殿内檀香缭繞,頌音低沉悠揚,侯夫人閉着眼,雙手合十,神情虔誠。
薛瑛睜開一隻眼,觑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她,悄悄站起身,貓一樣躬身出了殿。
今日山寺沒什麼人,佛殿外很清靜,小沙彌們都去聽經了。
樹影斑駁,殿外流蘇花剛盛開,佛門淨地,聖人慈悲心腸,山上養了不少狸貓,這些僧人也未曾将它們趕走,僧人們不能吃葷腥,就花錢請山腳下的漁民送些小魚上來,方才上山時,薛瑛在半山腰看到許多貓在吃魚。
永興寺種了許多流蘇樹,古籍上說,這是佛門聖樹,花開時節,僧人會采花禮佛,流蘇花潔白如雪,薛瑛追着一隻狸貓到樹下,眼見着它爬上枝桠,縮着爪子喵喵叫,樹梢纖細,那狸貓頓時進退為難。
薛瑛想也不想,提着裙子便踩上粗壯低矮的樹杈,伸手去夠。
“乖乖,到我這兒來。”
薛瑛雖然嬌蠻,但是對這些小東西卻極為溫柔,少女聲音清甜,伸出手。
流蘇花雪膩般的白,烈日下有些晃眼,薛瑛輕聲細語哄了許久,才讓那貓兒心甘情願鑽進懷裡,她心下一喜,扶着枝幹正要下去,裙擺不知道被哪枝花勾住,薛瑛腳下一滑,登時就往下摔去。
金枝玉葉的貴人,皮.肉嫩得像豆腐,哪裡經得起這麼一摔,薛瑛心道完蛋了,緊閉雙眼,手卻牢牢将那狸奴抱在懷中,然而自樹上摔下,意料中的皮開肉綻并沒有襲來,反而穩穩當當地被接住了,腦袋砸上硬邦邦的胸膛,薛瑛有些吃痛,忍不住叫了一聲。
她睜開眼,陽光有些刺眼,眼前景象看不清晰,先瞧見的是男子如玉的下颌,微抿的嘴唇,再往上,對上他冷淡深沉的眸光,薛瑛愣了愣。
平心而論,這人生得是極好看的,眉眼精緻,眸若點漆,氣質清清冷冷,雖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風采。
薛瑛喜歡漂亮的臉蛋,她高傲,目中無人,隻有長得好看的人才能叫薛二小姐勉為其難多看兩眼,這男子長得比京中勳貴子弟都要好看,理當比他們更得薛二小姐多看兩眼才對。
可薛瑛隻剛對上他的目光,便猶如白日見鬼一樣,臉色頓時煞白,圓潤清亮的眸子瞪大,嘴唇哆嗦,大叫一聲。
“啊啊啊啊啊……”
她掙紮着蹬動雙腿,懷裡的狸貓都吓得竄了出去。
薛瑛一臉見鬼的神情,從男人懷裡跳了下來。
這張臉,化成灰她都認識!程明簌這個賤人竟然真的存在!那夢,居然是真的!
少女大驚失色,白着臉往後退,背撞在樹上,抖落一地花葉,潔淨的流蘇花簌簌而落,薛瑛盯着對面的男子瞧,他微眯着雙目,似乎納罕她這誇張的反應,薛瑛兩眼一黑,覺得這紛紛揚揚的流蘇花,簡直就是老天爺在給她撒紙錢!
“這位姑娘。”程明簌開口,聲音朗潤好聽,“你怎麼了?”
聽他張口,與夢中程明簌的聲音一般無二,薛瑛更是兩眼一黑,顧不上答話,提起裙子就跑,生怕會被人抓住。
身後,少年注視着她逃走的身影,恰巧殿中誦經結束,一名僧人瞧見他站在殿外,順着他的目光往遠處看去,那一身杏黃衣裙的少女如黃莺似的飛逃出去,慌不擇路,還險些将自己摔個跟頭。
“這孩子,又怎麼了。”
侯夫人有些頭疼地念叨。
程明簌收回目光,看向從殿裡走出的住持,住持颔首,行了個佛禮,說:“程施主,傷可好些了?”
少年點點頭,“多謝方丈收留。”
住持笑容慈祥,“我佛慈悲,應當的,程施主多留幾日也無妨,待傷好全後再進京。”
待那少年走後,侯夫人随口問道:“這是誰?”
一身布衫,看着像貧家子,但長相清俊,眉眼如畫,倒不似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