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重瞳吃的開心,文雅也笑眯眯的,她用勺子刮着碗壁上最後一點稀粥送到重瞳嘴裡,然後給他掖好被子,摸了摸他亂糟糟的頭發:“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就退燒了哦。”
重瞳抓住她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問:“你,你不怕我嗎?我的眼睛......”
文雅搖搖頭:“這有什麼呀,我反倒覺得你很特别呢。”
于是重瞳就在文家住下了,他得知文家家境不好,文雅今年九歲,不過大他兩歲,卻有着很高遠的志向:她要通過考試謀得官職,做這個國家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官。
于是文父便每天打柴去賣,僅有一些微博的收入供女兒讀書,重瞳便自告奮勇,幫着文父一起打柴。
他說:“小雅,你就不用操心學費了,安心讀書吧。”
隻是在這個時代,女子讀書是很罕見的,這一路走的有多艱難,隻有文雅自己知道。
好在她很聰明,學得快記得牢,閑暇時刻便會教教重瞳認字,念書。
有一回她向重瞳解釋“人之初性本善”的釋義,卻被重瞳反駁道:“我倒是覺得,有很多人是人之初,性本惡。”
他有些落寞地低下了頭,文雅知道他是想到了往事,有心想要換一個話題,便敲敲他的頭頂:“我帶你去放紙鸢怎麼樣。”
他們一路小跑着,越過湖堤,穿過楊柳,踏過草茬,最後在亂花中大汗淋漓地随意躺在地上,重瞳眼睛亮晶晶的,望向文雅:“小雅,我們以後每年春天都出來放紙鸢吧。”
文雅歡快地說好,等我長大了,我帶你去更遠的地方。
等我長大了,我會讓你和爹爹過上更好的生活。
等我長大了,我要讓國家在我的治理下更加繁榮昌盛。
等我長大了......
彼時的文雅已經十四歲了,那年冬天發生了一件大事,文父去世了。
下葬的那天漫天飛雪,染白了文雅的頭發,已經半大的少女一聲不吭,默默地處理後事。
文父是生病沒的,沒有錢治病,到最後幾天隻能熬着,最終還是撒手人寰了。
回家的路上一直有人對兩人指指點點,他們都說是重瞳不吉利,克死了文父,悲痛欲絕的重瞳一時想不開,從家裡跑了出去。
那陣子連下了七天的大雪,等文雅找到重瞳時,他縮在牆角,凍得已經說不出話了。
“重瞳,”文雅突然就崩潰了,她在文父去世時沒哭,文父下葬時沒哭,整理遺物時沒哭,此刻卻聲淚俱下,哽咽難言:“重瞳,我就隻有你了,你别離開我好不好......”
重瞳想說好,可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堵在嗓子裡,他的睫毛上結了厚厚一層霜,用重瞳仔細地看着眼前泣不成聲的少女。
他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可是他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開心,原來小雅沒有信他們說的,不是我克死的文叔叔。
那天晚上,他們像初見時那般,單薄瘦削的文雅把重瞳背在背上,踩着積雪,堅定地走向回家的路。
重瞳把臉頰緊貼着少女瘦骨嶙峋的後背,他的心忽而劇烈地痛了起來,他知道,他一輩子對不起小雅。
—
重瞳正坐在榻上替文雅收拾衣物,就見她怒氣沖沖地摔門走進來,灌了一大杯涼茶,狠狠将茶杯拍在桌子上:“氣死我了!”
重瞳放下手裡的東西,忙安撫道:“你今天不是剛考完試嗎,怎麼了,有不會的題目?
文雅搖頭:“那倒不是,隻是我剛從号舍裡出來,便聽到一旁與我一同出來的公子哥大聲嚷嚷,說他那個爹會給他買個官做做,何必還要來這裡受苦做樣子。”
“我本來隻是覺得很鄙夷,但也沒有跟他們嗆,但有和我同樣出身寒門的學子看不下去,和他們起了争執,那學子一直被欺負,我沒忍住幫他說了一句話,誰知那公子哥竟說我們是一路貨色,家裡沒錢來碰運氣。”
“他還說我身為女子早該嫁人了,讀書也是白白浪費時間,想考取功名更是天方夜譚,等我人老珠黃了肯定沒人要,氣死我啦!”
文雅火冒三丈地跺腳。重瞳聽到這裡心驚膽戰地問:“那你跟他們打起來了?”
“不會,我自知還是不要得罪他們的好,忍着氣回來了。”
重瞳這才放下心來,文雅鼓鼓腮幫子,很快便消了氣,她笑着說:“還有一個月才發榜,我們不回家了,我帶你在皇城好好玩玩如何?”
“好。”
重瞳咧着嘴,拿出一條白緞子蒙住雙眼。
在皇城的這段時間,他為了少生是非,隻要離開客棧就拿薄薄的白緞蒙上眼睛,雖說模模糊糊也能視物,卻還是這絆一下那摔一下,總要文雅扶着才行。
重瞳不愛束發,總是披散着,加上身子瘦弱,文雅笑着調侃他:“你看,雖然你比我小兩歲,但我們走在一起倒像親姐妹一樣。”
重瞳忽然就站住不走了,内裡翻江倒海一番。
原來......她隻把他當姐姐一樣看待。
心裡沒來由的一陣苦澀,可他還能說什麼呢。
一個月過得很快,發榜那天兩人擠在人群裡,重瞳緊緊抓住文雅的袖子,眼睛看不見生怕擠丢了,他大聲問文雅:“小雅,你中了嗎?”
話是這樣問,可重瞳是一點也不擔心的,小雅剛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就告訴他了,她有信心拿下會元。
隻是他等了好久都沒聽到他料想中激動的聲音,他有些着急,拽了拽文雅的袖子,聽到她平靜地說:“回去吧。”
重瞳心道不好,一把撤下白緞,也不管會不會引來騷動,他一目十行地掃視着榜上的名字,一共不到五十人,他來來回回看了三遍,不可置信道:“怎麼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