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一路噤聲，寶若掀開簾子對禦車的人吩咐道：“去貴妃宮裡。”
直到兩人都坐在了拂曉寝殿的椅子上，屏退了侍候的下人，寶若才說道：“孤沒想到永安帝竟有如此大的野心，他幾乎是擺明了态度......要将業國收為他的附屬國。”
“什麼！”拂曉心驚肉跳地喊了一聲，手一緊，一個茶杯摔在了地上，碎成殘片。
“娘娘！”
外頭有丫鬟聽到動靜，想要進來，拂曉阻止道：“無礙。”
“陛下，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永安國的先國帝于兩年前崩，新帝即位之後，揚言道之前的所有約定都不作數，弱肉強食，如果想要守住業國，除非能抵擋得住他們發來的攻勢。”
“永安新帝手段毒辣，心機頗深，他有一句話對孤來說恍如當頭一棒，久久不能忘懷。”
“他說，隻從外部毀滅一樣東西有什麼樂趣，他要從内部一點一點的蠶食，親眼見證它從固若金湯到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拂曉心裡迅速聯想到了什麼，她扣緊掌心，指關節由于太過用力而微微發白，“陛下，您還記得您離開之前批閱的奏章嗎？”
“怎麼？”
“陛下，宣奏院并沒有按照您批閱的那樣向民間貼出告示，告示裡的内容是：是百姓凡是家中男子年滿十又七歲以上的，全部征兵入伍，為守邊疆。”
“你說什麼？”寶若瞪大了眼睛。
“陛下，告示底部的落印，是相國公手下的公章留的。”
拂曉并沒有說家父，而是直呼相國公。
寶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殿外起了騷動。
“讓我進去！我有要事禀報陛下！别攔着我！”
門外傳來收悉的叫喊，那是寶若心腹的聲音，他狠狠揉了揉眉心，威聲道：“讓他進來，在正殿等着。”
“走吧小滿，先去聽聽文棋怎麼說。”“屬下拜見帝王陛下，貴妃娘娘。”
“免了免了，”寶若一揮手，“趕緊說說你調查到的消息。”
“陛下，”文棋道，“屬下按您說的徹查了藏書閣，黃冊等所有記錄人戶的本簿，果不其然沒有找到姜相國的信息。”
“陛下，不過......”文棋躬着腰，眼神瞄了一眼拂曉。
“你但說無妨。”
“是，陛下，屬下潛入到相國公府内部的書房，在書房的暗格内找到一張記錄，上面内容大意為姜綸本不是業國人，而是從别的國家遷過來的，隻是那關鍵字上被墨水塗抹掉了，叫人看不清下面的字。”
拂曉心裡一沉，自己的預想是真的。
“孤知道了，你下去吧。”寶若緊緊握住扶手，恨不得捏碎它。
“陛下，那幾個被塗抹掉的字，是永安國......”
拂曉心有戚戚，她早就有所預想，隻是現在得到了證實而已，她望向寶若，可是在寶若心裡，這個消息不亞于晴天霹靂。
“為什麼，”寶若急促地呼吸着，“孤要殺了他！”
“陛下！不可打草驚蛇！”
“你，姜滿！你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寶若突然像發了狂一般，揪住拂曉的衣領，雙目充血，大吼道。
“陛下！”
拂曉體諒他的心情，心裡歎了口氣，她抓住他的手，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我要是早就知道，幹嘛要多此一舉告訴您呢，直接讓姜綸與永樂帝裡應外合，最後滅了業國多好，省的現在裡外不是人的。”
“滅了業國”四個字觸動到了寶若心底的那根線，他閉了閉眼，放緩呼吸，松開拂曉。
“孤......孤要一個人靜一靜。”
拂曉看着寶若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咬緊下唇，心裡思量了片刻，平靜地坐回椅子上。
—
城郊，傍晚，清平山。
拂曉着一身樸素的鵝黃色衣裙，一步一步邁上野草叢生的台階，她重重喘了口氣，靠在山體上稍作歇息，又提起裙擺，艱難地繼續向上走着。
直到天邊浮起一層淡淡的藍黑色，拂曉才雙腿一軟，癱倒在一片開闊的空地前。
正前方是一座古廟，廟門破敗，檐上結滿了厚厚一層蜘蛛網，一看就是一副久無人煙的模樣，拂曉爬起來，雙手合十，進入破廟内，不管蒲團上積了多厚的灰，她跪在上面，虔誠地磕了頭。
“見嶽山神大人，在下乃罪神拂曉，人命關天，前來求見。”
拂曉細軟卻堅定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廟裡回響着，隻見石頭做的山神像上面一簇青煙袅袅升起，在空中緩緩形成一隻巨大的牡鹿。
牡鹿低垂着頭，兩隻鹿角挂滿了殘花枯葉，它的羽睫輕輕顫動，從胸腔處發出朦胧厚重的聲音。
“吾知道你為何而來，但拂曉，你莫要忘了自己是因何故貶谪。”
“山神大人......”
拂曉跪縮在一起的身子顫了顫，她用更大的音量掩蓋自己内心的慌張，“山神大人，拂曉祈求您，請您借拂曉一點法力吧！”
沒忘，沒忘，她永遠不會忘記的，是自己多管閑事，是自己不守規矩才淪落現在這個下場。
她千次萬次在内心囑咐自己這次一定要管好自己的手，可寶若慘白的臉映入她腦海，民間百姓憤怒的喝罵聲鑽進她耳中，姜綸那一幅道貌岸然假裝賢臣的樣子更是時時刻刻提醒着她寶若是被冤枉的，她怎麼也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拂曉知道自己以罪神的身份冒失地前來向從未見過面的神明讨要法力是多麼無理取鬧，多麼不可理喻的一件事，可她實在走投無路，見嶽山神是她最後一點渺茫的希望。
“拂曉，按規定來說吾不僅不能答應你的要求，甚至應該将你的行為告予天廷，可......”
拂曉壓根沒想到事情還有轉機，她以為見嶽山神會直接把她攆下去的，此刻見眼前的牡鹿面上露出了猶豫的神情，她來不及細究，立刻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拂曉祈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