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慕晞也不知道陸憬歆會來。

對方穿着淺綠色的外套，就像半透明的雨衣一樣籠罩着她，仍然帶着溫婉的微笑。

“你……怎麼來了？”閻慕晞都為自己做好了失去的預設，對方偏偏今夜随雨來。

陸憬歆不語，朝他走去，穿着雨靴的腳輕輕在沙灘上踩，海浪像潮汐一樣運動，帶着星光一樣的白色點點朝岸上沖洗。

像星空。

陸憬歆很久都沒見過天上的星星了，她要不就看白淨的天花闆，要麼就看書。

總而言之，她不能接觸一切和輻射有關的東西。

這是醫生給的指令。

她朝閻慕晞笑，“你這個點在外面蕩什麼？不應該睡覺嗎？”

“我們又搬回來了。”閻慕晞說。

沈家還是拿他們海族沒辦法，加上祁家莫名其妙也出手幹涉。

沈祈暮離開後，一切歸于平靜。

見閻慕晞不打算繼續往下說，隻是像看遺照一樣，帶着懷念又空洞的眼神看自己，陸憬歆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我打算在你們這邊住一段時間，你歡迎嗎？”

“當然，當然歡迎。”閻慕晞連聲應到，拉着陸憬歆就往潛海通道裡走。

“我不能碰水。”陸憬歆微微掙紮着對方牽着自己的手，面上帶着為難。

“抱歉，我不知道。”閻慕晞對于失而複得的朋友甚至是愛人，有些手足無措，在裴森玉面前能說會道的嘴都變得優柔寡斷。

“裴森玉也睡着了吧？”陸憬歆看出了他的心思，連貫地接話，就像早就策劃好一樣，“我們去逛逛吧，到哪逛都行。”

閻慕晞的藍眼睛看過去，對視間，他又從對方的漆黑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嗯？你有更好的主意?”陸憬歆歪頭，絲毫不在意對方不合時宜的凝視和打量。

陸憬歆好像沒怎麼變，隻是閻慕晞看到她的嘴唇時，想起了對方之前從不塗豔色。

黑發紅唇是好看，她長得也美；隻是閻慕晞總覺得悲傷，就是陸憬歆來時，給他穿上了一件潮濕的衣服，而他又不願意脫。

陸憬歆編了辮子，鬓角往後的三指頭發一左一右用柔軟的絲綢綁起來，順着瀑布一樣的後發流淌，随着走路微微擺動。

“你今天真好看。”閻慕晞說。

他倒想說對方一直都好看，隻是自己可能和她沒有以後。

在裴森玉家住了一晚後，哥哥就告訴他在次日搬回摘青島，并且在心理上也接受了閻慕晞長久在陸地上居住。

“是嗎？”陸憬歆眼睛一亮，純潔的高光在眼中閃爍，就像得到獎賞的孩子。

要是從前，她肯定趁機編些好話，有頭有尾地撩撥對方一番，比如：“你不想看明天的我嗎？”或者“隻是我好看嗎？”

隻是現在不能了：

她的承諾隻能是有頭沒尾。

現在風已經有了秋天的味道，閻慕晞也記得陸憬歆的生日要來了。

“十月二十八了。”閻慕晞提起，“還有兩天就是你的生日。”

“嗯。”陸憬歆點頭，風迎面吹來，讓她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可惜了。去年的願望還沒有實現，新的一年就來了。”

陸憬歆屬于“願望不能說出來”那一挂，閻慕晞這個正牌男友也不知道。

隻是他覺得自己盡不到戀人的責任，他沒有能力保護陸憬歆。

可陸憬歆自己也沒有辦法，植物系異能者都是求生意識很強的人，就算有最後一根稻草他們也能在湍急的河流中利用。

“那今年許個别的吧。”閻慕晞道。

如果一個願望一直不能實現，那也太令人難過了——他不想讓陸憬歆傷心。

“我也是這樣想。”陸憬歆說。

她突然一拍手掌，眼睛一亮，“要不生日我不過了吧，省下時間我們去玩，去環遊世界怎麼樣？”

“怎麼那麼突然?”

陸憬歆一向都是個很有計劃的人，甚至把别人也貼心地計劃在内；從對方跳脫的神色來看，閻慕晞知道她是心血來潮。

“人生得意須盡歡嘛。”陸憬歆笑道，随後歎了口氣，笑意也減輕了一半，“能實現也好，不能實現也罷，都好……”

她像是一個人站在風口浪尖上，隻有一個人深陷漩渦，别人看不到她的輪廓。

“那我叫醒裴森玉。”閻慕晞道，作勢就要朝那熟悉的屋頂方向出發。

“不用。”陸憬歆拉着他的手，閻慕晞被對方的冰冷驚到，緩緩回頭。

“我們去吧。”陸憬歆道，“就我們。”

閻慕晞下意識把對方的雙手都包裹，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将她溫暖。

“你怎麼比我一個在海裡的人還冷?”閻慕晞緩緩皺眉，他注意到了對方手上的戒指。

陸憬歆沒有避諱的意思，她反抓對方雙手，有些俏皮道：“閻慕晞，你跟我走，我就把另一隻給你。”

“不給我也陪你去。”閻慕晞下定決心，他總不能連一個要求都不答應陸憬歆吧。

“其實是我忘了。”陸憬歆實話實話，思索後把自己的戒指從右手無名指上摘下來，一點點戴到了對方右手的小指上。

閻慕晞欲言又止，他知道這個位置寓意不太好，但陸憬歆應該沒想到這個意思：

不婚主義/享受單身。

“我記憶力一直不太好。”陸憬歆說。

閻慕晞剛想着把戒指做成項鍊，回憶着對方輕柔的動作和體溫就聽見她這麼說。

陸憬歆記憶力什麼時候不好?

記得複雜的程序，記得隻見過一面人的模樣和喜好，記得朋友的一切……

陸憬歆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閻慕晞看她的眼睛冒光，一定是進入了哪個電子程序或虛拟頁面。

“把你的身份證給我。”陸憬歆朝他伸出右手，依舊目視前方。

“你要幹嘛？”海族是利用虹膜裡後天嵌入的特殊晶石作為身份證的，一般都是家人體内的骨頭或者其他部位煉制而成。

“貸款旅遊。”陸憬歆答。

這個答案讓閻慕晞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假的陸憬歆了：缺錢?

陸家開的植物銀行涉獵廣，又和許多産業有合作關系，物質肯定不會匮乏。

加上子産業也多：植物定制概念店，私人植物空間規劃機構，花藝工程培訓……

閻慕晞也不差錢，哥哥沒少給，白霁也疼他，海族居民把他當最親近的族人，到現在還總把他當小孩——海族的人少則百歲，閻慕晞無論怎麼計算都是二十歲不到。

但他隻想順着陸憬歆。

裴森玉醒來才看到閻慕晞在社交平台發布的日出破曉圖，定位在G城的某座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