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心實意地好奇。
謝盛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十七歲。”她說。
邵滿被驚了個猝不及防。
“什麼?!”他懵了,“這麼小?”
……居然還是未成年?
謝盛謹面無表情、理所當然地看着他。
邵滿感覺自己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千萬思緒如潮水般湧來,在他腦海裡沖刷一圈後留下的居然是——
“那我人頭費豈不是交多了?!”
“……”
回應他的是謝盛謹微不可察的上揚嘴角。
邵滿眼疾手快,“你笑了!”
謝盛謹一秒就恢複了平靜的臉色,“沒有。”
邵滿固執己見:“我看到了!”
謝盛謹沉默了幾秒,“那又如何?”
“……”邵滿還真不知道如何,他憋了半天,“不生氣了吧?”
不知不覺他就帶上了哄孩子的語氣。
謝盛謹偏過頭,安靜了一會兒,含糊其辭道:“嗯。”
邵滿狠狠地松口氣。
現在他已經無法對謝盛謹保持之前那種态度了,“未成年”三個字頂在謝盛謹頭上,像一把鋒銳無匹的刀套了個蕾絲花邊,盡管功能沒變性質沒變,但邵滿依舊難以對一個流落在外、身受重傷、無依無靠、從小錦衣玉食一朝家破人亡的孩子疾言厲色了。
他倒沒覺得謝盛謹在騙他。
謝盛謹說出她十七歲的時候有種心不甘情不願的别扭感,邵滿非常理解這種感覺:早熟的青春期孩子總是急于證明自己的成熟,因此對年齡總有種藏藏掖掖的羞赧。
再加上謝盛謹的确有着獨屬于少年人的身材:削薄的背、手臂的青筋、鋒銳的下颌骨、突出的腕骨,蓬勃而有生命力,像春天的勁竹。
邵滿心情好得謝盛謹都感覺得到。
她捏了捏眉心,側過臉,無聲地抿了抿唇。
接着她恢複之前慣有的神态,若無其事地問道:“□□也按十八歲交人頭費?”
“呃,并沒有。”邵滿解釋道,“他們說你成年了你就成年了。”
這麼一想他的心情好了一點,“如此看來我也沒有很虧啊。”
謝盛謹“嗯”了一聲,“我會還你的。”
“啊?”邵滿一愣,“不用不用,這點小錢我還是出得起……”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他在謝盛謹似笑非笑的目光裡想到了他還欠着的七百塊錢。
邵滿沉默了幾秒,為了成年人的尊嚴選擇打腫臉充胖子,他擺擺手,“真不用,哪兒能讓孩子破費呢。”
謝盛謹的眉心一跳。
邵滿毫無知覺,“诶,小謹,你之前是不是還在讀高中啊?”
稱呼都變了。
謝盛謹抿了抿唇,“我跳級。去年就畢業了。”
頓了頓,她說道:“邵哥,不要把我當小孩。”
邵滿一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順理成章地變了稱呼。
“沒當沒當,”邵滿趕緊維護未成年人的自尊心,“我沒把你當小孩啊,咱們是同盟、是隊友,是一起交流的好夥伴,是平等的互利關系,對吧?”
謝盛謹側過頭,輕輕“哼”了聲。
邵滿偷瞄了眼謝盛謹的表情,感覺到她心情還不錯。他長舒一口氣。
于是他終于空閑下來梳理剛剛的對話。
謝盛謹姓謝。
“謝”在聯邦是個大姓,但有些“謝”和另一些“謝”是不一樣的。同一個字,地位高低天壤之别。
聯邦五大财閥,謝家便是其中之一。
邵滿其實在看到謝盛謹躺在治療倉裡時就已經有種不詳的預感,号稱“科技黃金”的超導合金塗層尚且不提,敢用量子弦聚能晶做治療倉的家族也不就那幾個,這東西五年前甚至隻是個半成品五年後的今天它的造價也比普通鑽石還貴,能用到這東西的人能是什麼泛泛之輩?
謝盛謹毫不遮掩地把名字說出來時就讓邵滿落實了心中的猜想,時至昨晚他就已經說服自己了——背靠大樹好乘涼,凡事都有利有弊,但就目前來看利是遠遠大于弊的。
鐘鳴鼎食之家根繁葉茂人丁興旺,從一圈層的金融中心到藝術之都的頂級畫廊,從政界精英到商業巨擘,從學術泰鬥到時尚先鋒,家族成員的身影無處不在。
正因為如此邵滿才敢做下一步打算:這樣的家族不會任由嫡系成員冒險,那些真正出生在金字塔頂端的千金之軀穩居權力核心,隻會在重重嚴密保護中翻雲覆雨。何況他并未聽聞謝家的嫡系還有未成年的孩子。
謝盛謹應該是個旁系從商成員的孩子,因為一些變故墜毀貧民窟?邵滿腦補着,也許是争權、陷害、謀殺?應當不是什麼意外,光從治療倉的準備和謝盛謹醒來時的反應就看得出來。
也許等他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後可以幫幫她?
……
邵滿一路腦洞大開想入非非,亂飄的思緒終于止于半小時後。
臨近垃圾山的胡同地面是獨特的用石子鋪成的崎岖而狹窄的路徑,巷陌間滿是苔藓的石闆。牆壁上有大量色彩鮮豔的塗鴉,亂七八糟纏繞的電線和光纜随意地丢在角落,給半塊碎掉的、仍閃爍着霓虹色彩的大屏幕提供最最基礎的電量。
邵滿回過神來,招呼謝盛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