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盛謹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依舊是蒼白而沒有生氣的樣子,但是邵滿卻莫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即使剛剛汗水沾濕睫毛都比現在的淚如雨下更具脆弱感,邵滿覺得此時的謝盛謹像在跟藥物搶奪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她的自我意識在蘇醒在争奪,而眼淚是戰鬥的附屬品——她可能隻是因為應激等生理反應流下了淚水,而不是脆弱和難過的象征。
邵滿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直覺。但他覺得抓住自己衣角的手要離開了。
果不其然。
幾秒後,謝盛謹濃如鴉羽的眼睫輕輕一撲閃。
她潤澤如墨的眼珠經過了淚水的洗禮,仿佛被清水潑過的珍珠。
“邵哥。”她輕輕喊道。
啊,邵滿想,這是醒了。
“我剛才不太清醒,給你添麻煩了。”她語速挺慢,似乎還在恢複,“不好意思。”
邵滿問:“你前不久才給我說過相似的話,你記得嗎?”
謝盛謹擡眼無辜地望着他。
邵滿步步緊逼,“不記得了?”
“當然記得。”謝盛謹眨眨眼,意有所指,“與邵哥相處的每一段時間我都反複回味記憶猶新。”
邵滿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這麼說的。他眯了眯眼,“是嗎?那我們之前說了什麼來着?”
他有意說得模糊不清,像出了一道明知學生答不出的題目。
但謝盛謹作弊般地給出了标準答案:“别跟你太客氣。”
“我說過的,”她偏了偏腦袋,“邵哥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牢記于心。”
邵滿被反将一軍。
他的笑容一收,沉沉問道:“所以?”
“對不起邵哥。”
“嗯?”邵滿眯了眯眼。
“我錯了。”謝盛謹笑起來,“是我的問題,保證不會再犯。但我還是未成年,邵哥你得允許我犯錯,是吧?”
邵滿無言以對。
他敏銳地察覺到謝盛謹有些不一樣了,她之前可是很顧忌“未成年”這個話題,老擔心邵滿看輕她。但現在這種顧慮驟然消失了。
邵滿想不清楚這種變化的來源幹脆就不想,他被倒打一耙的郁悶來得快消失得也快,“行。你知道就好。”
“怎麼突然主動說自己是未成年了?”邵滿久跪起身,差點沒站穩,“之前不是諱莫如深的嗎?”
謝盛謹盯着邵滿的膝蓋,幾秒後才回答道:“想開了。”
“這有什麼想不開的?”邵滿“啧”了一聲,“真難理解。”
“沒事了吧?”他問。
謝盛謹點頭,“沒事了。”
“那介意給我講講嗎?”
謝盛謹想了想,“被下毒了。”
邵滿等了半天,一懵,“沒了?”
謝盛謹茫然地看着他。
看來是真沒了。這次不是裝的。邵滿評價道:“你不适合當演講家。”
“我不需要當演講家。”謝盛謹眨眨眼。
她這一句讓邵滿證實了自己之前的猜想:這孩子家裡是從商的。因為從政的人得口才奇佳。
“下的毒嚴重不?”
“盲信和聽從毒發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副作用是摧毀神志、變成弱智,嚴重者直接休克斃命。”
邵滿感到匪夷所思,“還有這種毒啊?那應該很難做吧?下毒的人準備讓你盲目聽從他嗎?”
那個叫“chengchen”的人?
邵滿心裡琢磨了一遍,突然意識到:cheng?哪個cheng?會下毒的cheng?
程家的程。
迷霧如撥雲見日一般消散了。
程家人對付謝家人,很合理。
所以是家族内有人通敵?還是本身敵人就是這個“程沉”?
邵滿沒問。他們的合作程度還沒這麼深,沒必要問這這麼仔細。但并不妨礙他對謝盛謹充滿憐惜。
未成年人啊。聯邦的花朵啊。
别人這個時候還在讀高中呢,過着快快樂樂的學院生活,謝盛謹已經被迫流浪貧民窟身患劇毒還負重傷,邵滿突然想到那兩具還躺在門口不知是否被收拾幹淨了的屍體。
所以這種孩子冷酷了點怎麼了?不冷酷怎麼活下去?不活下去怎麼報仇?不報仇怎麼享受人生?
邵滿把自己的邏輯往謝盛謹頭上一套,心安理得地說服自己接受了。
小可憐兒。
邵滿瞅着小可憐兒,“還能動嗎?”
“不太能。”謝盛謹感受了一下,“我現在有點虛。”
“那就好好休息一會兒。”邵滿站起身,“我去看看你崩掉的兩具屍體。”
謝盛謹突然想起這事,心裡難得一咯噔,“沒事吧?”
“屍體嗎?”
“你。”
“還活着呢。”
謝盛謹無言。
邵滿難得看見她吃癟,心情舒爽地嘿嘿一笑,“用不着你操心。兩個混混而已,易如反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