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謝盛謹說。
老貓從仰視的角度,一眼就能看見她筆挺的站姿、下颌處鋒利的輪廓與半垂着眼睛透出的漫不經心。
“是什麼呢?”他放低了聲音,也放低了态度,問道。
邵滿認識老貓四年,第一次聽到他的這個調子。他皺了皺眉,意識到哪裡不對。
他開始打量兩個人臉上的每一絲表情。
屋内安靜得有些緊繃,隻能聽到三個人的呼吸聲。邵滿探究地看着謝盛謹。她沒什麼異常,一如既往保持着在外人面前漠然冷淡的樣子。
他的目光剛準備從謝盛謹身上移開時,謝盛謹蓦地擡眼,朝他露出一個微笑。
邵滿一怔。
接着謝盛謹轉頭向老貓,輕言道:“超型液态金屬抗電磁幹擾材質與量子隔斷通訊,能組裝在一起嗎?”
“超型液态金屬抗電磁幹擾材質?”
老貓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然後念了第二遍。
接着是第三遍。
他突然沉默了。
邵滿之前就聽謝盛謹講過這種材料,但他的主業是ai通訊與機械,專業不對口,他并沒有什麼獨特的見解。但老貓這過分奇妙的反應讓他意識到這東西怕是大有來頭。
過了很久,老貓突然開口問道:“我能問一下,這東西是哪裡來的嗎?雖然我知道這不符合規矩。”
邵滿一驚,迅速看了他一眼,心想老貓今天怎麼了?這東西重要到讓他不顧一直堅守的行業規矩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嗎?但是謝盛謹會不會反感?他都沒打聽過這東西的來源……
諸多念頭在他腦子裡一晃而過,邵滿幾次都張開嘴,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盧蘭聯邦軍事電磁材料研究院。”
謝盛謹颔首道,“不是什麼不能說的東西。”
老貓臉上,懷念的神色一閃而過。
他低下頭,嗫喏着嘴唇,最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再次擡頭時,他臉上的茫然、懷念、猶豫,等等神色都消失了。
他鄭重其事地說道:“如果你能信任我,那我可以一試。”
他仰頭注視着謝盛謹,誠懇道:“但我已經落後時代太多,要想研究出個不錯的結果,怕是要一段時間。”
“兩個月。”
謝盛謹問:“能行嗎?”
老貓在猶豫。他看着謝盛謹的臉,有些恍神。
“你需要什麼條件?”謝盛謹說,“我會全力配合。但我需要一個結果,無論那個結果如何——成功還是失敗,我都需要階段性彙報和演示。”
老貓猶豫道:“我……這恐怕很難……”
謝盛謹盯着他,眸色極深。
“你想坑蒙拐騙,套取材料嗎?”她突然問道。
老貓一驚,“不……”
“那就是想私吞雇主财産,不守信用了。”謝盛謹歪了歪頭,“你在裝什麼?”
邵滿已經傻了,完全插不上話。老貓怔怔地望着她,居然沒有反駁。
“見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蒙混過去。”謝盛謹冷冷一笑,“我原以為你會坦誠。”
老貓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
“我站在你面前的第一秒,就應該已經知道我是誰。故人之情可以視而不見,故人之子可以佯作不知,但是舊時之仇——”
她在老貓和邵滿愕然望來各有千秋的眼神中冷冷一笑,“你能裝作遺忘嗎?”
“你騙了某些人,利用了他們,又背叛了他們。”謝盛謹在老貓逐漸蒼白的臉色下根本不作停歇,她的言語比刀劍更為尖銳,從老貓的脊髓橫貫向上,一寸一寸将他釘在十字架上。
“但有人依舊因為和你相識數年的情誼放你一命,還讓我見到你時代她問好。我原本是想這麼做的。”
謝盛謹步步緊逼,“仇恨恩怨是上一輩的事,對于舊事,我感到無能為力,也深感可惜與同情。”
話是這麼說的,但她的眼底深如寒潭,如同毫無波動的死水,“——但真正見到您的時候,我還是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完成。您會感到介意嗎?能原諒我的一時的激動情緒而略顯不敬的言辭嗎?”
老貓圓滾滾的肥胖身體劇烈地一抖。謝盛謹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您應該能吧?畢竟違反約定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你如今在這裡龜縮一隅封閉自己逃避現實一樣,你兒子的骨灰灑在那場火裡被燒得幹幹淨淨,你好友為你的背叛和懦弱承擔了所有的責任。而你在貧民窟逃避了十一年,這十一年你過得如魚得水,舒服得恨不得永居這片醉生夢死之鄉,你甚至染上了賭博和毒瘾,用這些曾經鄙夷的東西麻痹自己,以為這樣就能……”
“夠了!”老貓突然爆發一聲怒吼。
“夠了,夠了……”他“砰”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可惜矮胖的體型并未為他争取到什麼氣勢,他堪堪達到謝盛謹的下巴,憤怒地仰視着她,“夠了!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又知道我幹了什麼嗎?他們污蔑我讨伐我,而你隻知道從你的長輩那裡道聽途說,在一個可憐人面前賣弄自己的見多識廣,你難道為此驕傲嗎?!”
“并不。”謝盛謹平靜地說,“那你說你幹了什麼?”
老貓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瞪大了眼。
在他恍然大悟的懊悔眼神中,謝盛謹輕描淡寫地一錘定音:
“如果你認為我說的有誤,那就證明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