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一周前。
在小巷口被校霸堵住後,薛祁淵沒有第一時間回家,帶着傷前往常去的24小時開放的城市書屋,做完老師布置的所有作業,複習預習課程、又在草稿紙上寫完書屋裡借閱的練習冊内容後,才懷着仿佛要将胃部燒灼殆盡的饑餓歸家。
臉頰、唇角、手臂、腰腹、以及雙腿,全身各處的傷痛是如此顯著,深藏于衣兜,與軀幹接觸甚密的硬質名牌存在感本不該如此明顯,可一路走來,薛祁淵卻無時無刻不感受到它的存在。
堅硬的、冰涼的、主人餘燼消散、哪怕貼身也捂不暖的存在。
——無法忽視的存在。
冷着臉步履蹒跚走過城中村街頭的老舊面包鋪,在店主了然又憐憫的注視裡從棄物箱裡撿走過期的面包,薛祁淵撕開其中一個,放入口中,和着鐵鏽血腥氣咀嚼吞入。
老舊面包鋪賣不出去的過期産品猶如他身處的城中村一樣,膩味、幹澀、難以下咽,囫囵吞棗的結果是胸口噎得發悶,胃沉甸甸的冰涼一片。
薛祁淵不住咳嗽,扶着牆滿滿挪回位于一座陳舊居民樓二樓的房子。年歲已久的房門無需插鎖,略用力一擰就能推開,即使再小心翼翼,也不免發出滞澀的吱呀聲響。
漆黑客廳裡飛來啤酒瓶,薛祁淵盡力避開,然而傷痕累累的身體和僵硬到極點的肌肉限制了他的動作。
啤酒瓶在左肩炸裂。
“滾犢子的讨債鬼,打擾你老子睡覺!”
酒臭熏天的中年男性在沙發上躺得四仰八叉,如一塊将近腐爛的溢出肥肉,口中發出幾聲聽不清晰的醉話,呼噜震天。
薛祁淵掩住目中郁色,咬牙用涼水洗漱後走進狹窄隔間,反鎖房門,在完全無法翻身的木闆床上躺下。
嘈雜的漆黑中,他摩挲着名牌,昏昏沉沉睡去。
*
不願回憶反反複複陷入發燒狀态的一周,身體剛有所好轉,薛祁淵雷打不動出現在前往書屋學習的路上。
缺課一周對于已自學到高三知識的他來說算不得嚴重,更何況班級裡無時無刻不存在的、加諸在他身上的微妙無形氣氛是比身體疼痛更加難以忍受的。
如果可以,薛祁淵恨不得永遠不去學校,直到唯一能逃離窒息環境的高考到來。
可惜,即使是規章制度較為松和的貴族學校,也不允許學生長期無故缺席。
——即使所有人都希望他就此消失。
習慣性貼邊避開洶湧人群,走着走着,薛祁淵聽到身後傳來的追逐腳步,有誰正朝着他這個方向跑來。
不願給人添麻煩,更不願與人過多接觸,恨不得所有人都把他當作空氣就此忽略他就好,薛祁淵閃身走入街道岔路旁的通行小道,等待奔行而來的那人遠去。
下一刻,氣喘籲籲的嗓音響起,比人臉先出現在眼前的,是怼在肩旁的購物袋,散發出新出爐面包的香氣。
“呼、呼……你跑什麼啊?”尾音上揚,帶有一絲聲音主人未曾察覺的嬌氣的埋怨。
他與一張泛着運動後薄紅的秾豔臉龐對上視線。
薛祁淵慌亂垂頭,同時後退一步與來者拉開距離,視線垂向腳尖的瞬間,虛虛搭在肩上的手因他的動作滑落,仿佛承受不住輕飄飄的重量那般,購物袋摔落在地。
破損球鞋與精緻小皮鞋之間跌落的購物袋,恰好分隔開照耀而來的天光,破敗的愈顯破敗,精緻的更加精緻。
蓦地,薛祁淵腦海中閃過一個詞——
雲泥之别。
他低垂着頭,更加退後,硬着頭皮忍耐落在身上的目光,忍不住摳撓褲邊。
【薛祁淵好感-1,當前好感:-7。】
他開口,唯唯諾諾的,“你有什麼事嗎?”
如果不是江辭聽力尚可,恐怕聽不見這句話。
他郁悶地鼓了鼓臉。
為什麼又降好感,明明幫了他……
難道,薛祁淵真的沒有撿到他的名牌?刻有他名字的、證明好心人身份的憑證就這樣留在原地,變成垃圾桶裡垃圾?
江辭有些沮喪。
早知道當時直接現身了……
氣鼓鼓瞪一眼明明比他高,卻垂得能看到頭頂發旋的可惡腦袋,江辭幹巴巴地說:“你為什麼一周沒來上課?”
邊問,他邊屈膝彎腰,歪着頭俯身,把自己調整到比薛祁淵更低的角度,自下而上地試圖看清他臉上是否有新增的傷痕。
驟然對上清淩淩的好奇視線,薛祁淵條件反射再退一步,同時将頭埋得更低。見狀,江辭也同步放低身體。
于是兩人沉默着,進行一場“比比誰更低”的遊戲,直到最後,體力不支的薛祁淵跌坐在地,蹲在地上的江辭撲哧一聲笑出聲,眉眼彎彎,全無陰霾。
好幼稚。
薛祁淵深埋陰影裡的唇角微微上揚一毫米。
保持蹲身的姿勢,江辭戳戳薛祁淵的腿,“說話呀。”
一觸既離的手指纖長白皙,是适合拿起畫筆、又或是落在琴鍵上的手,而非觸碰他這樣身處污泥的人。
【薛祁淵好感-3,當前好感:-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