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切安好,并未有生産之兆,或許是今日心情太好了,她忽視了那一點微末的不适。如今驟然産子,她也始料未及,隻得握住彭晴的手,以一種要捏碎彭晴手臂的力道,緊緊相握。
彭晴第一次知道,一個女子的力道,也可以這樣大。
痛意上來,李蓮房的力道更大,兩個人都在咬牙堅持。餘安見狀,道了一聲“失禮”,便直接将李蓮房抱起,放入書房早準備好的幹草斜榻,轉身又出去燒起了水。門外的劉正似乎也在伸着耳朵聽動靜。
雖早有準備,彭晴卻還是心裡打鼓。小醜兒稚嫩的臉頰也寫滿了慌亂,握着黢黑的炭火手不住地顫抖。李蓮房握着彭晴手心,稍微卸了力:“沒事的,我狀态很好。”她微微笑着,彭晴心揪疼起來,手抖心跳,嗓子裡幹澀隐隐作痛。
趁着李蓮房調整呼吸的間隙,彭晴從堂下和房間裡搬了僅有的兩個炭盆過來,和阿醜合力點着炭。她吹着炭火,那一點火光不緊不慢地延伸着,她恨不得将心裡的急火丢出來燒炭。
書房裡李蓮房斷斷續續的哀嚎抽泣,如同鞭子抽打她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揪住她的心,讓她難以鎮定。
那是一條人命。
她想起來地震的悲慘。
兩條生命之重,她真的可以承接得住嗎?
一雙大手突然映入眼簾,握住她執扇的手。餘安扶着她站起來,堅定地握住她的手心,他溫暖的手心傳遞給她急需的鎮定:“晴兒,不要擔心,你也給馬兒接生過的。”
他一本正經,不像是開玩笑的,彭晴無奈苦笑,心想這兩個不一樣。
李蓮房一聲大叫,将二人話語蓋過。彭晴深知自己必須要替李蓮房擋住生産之外的顧慮,她咬牙點頭:“若是我撐不住了,你不要顧及世俗,救命要緊。”他們都已将李蓮房的筆記記入腦中,若是彭晴有何差錯,餘安也要在外糾錯,必要時入内輔助。
依計劃行事,彭晴将炭盆置于安全之地,跪坐在李蓮房身下觀察,雙手撐住她彎曲的雙腿,将其微微分開。李蓮房咬着牙點頭,額頭都是冷汗,一絲疼痛的呼喊從緊緊閉合的牙關間漏出。
“看到孩子了,頭是朝下的。阿蓮,你配合呼吸用力。”她看着孩子的黑漆漆的頭發,一點點地往外,又縮回去,血水湧出一片,将稻草和墊布都染紅了。彭晴對李蓮房的痛苦感同身受,眼眶微紅,也冒出了冷汗。
可是,李蓮房突然沒有了力氣一般,孩子一整個往裡縮了回去。彭晴下了榻,來到李蓮房面前,給她喂食參片,讓她休息片刻之後,示意她這次要一舉用力:“深呼吸,阿蓮,我們再來一次。”她給李蓮房擦去冷汗,将她後背墊高,回到床後,李蓮房咬着牙,從牙縫間漏出更大的痛苦,她擠出最後一絲力氣,伴随着嬰兒哇哇大哭着的聲音,她徹底沒了力氣,直直倒回床上。
“哇……哇……”彭晴将嬰兒放在裹布上,穩住自己的手剪斷臍帶,又将孩子包起來,直接拿給了在外面等候的餘安和小醜兒。他們二人也緊張得口幹舌燥,一慣面冷的餘安也都有些不敢抱這個皺巴的孩子。
李蓮房整個人蒼白無力,眼神卻很精神,隻是她沒有了力氣說話,彭晴知道她不喜歡這個孩子,也沒有多說,隻是欣慰地道:“沒事了。馬上我們就可以回狼胥關了。”
洗完澡的嬰兒全身紅彤彤的,眼睛是一條縫,在眼眶出凸起,嘴巴小小的,聲音卻洪亮如鐘,握成拳頭的小手和小腳到處踢打。
“好醜。”小醜兒小聲嘀咕,被彭晴一巴掌拍在腦殼上。
彭晴裡裡外外收拾床鋪,給李蓮房擦拭身子,又重新給阿蓮換了衣物,蓋好擋風簾,餘安抱她回到了他們幾人休息的房間。萬幸李蓮房闖過了鬼門關,給孩子喂了奶,兩人都很快沉沉睡了過去。
折騰了這許久,月已上中天。他們将孩子抱到廳堂,放在榻上,幾人圍着盯住這個小不點,小聲研究着新生兒的一切。
“他的皮膚好像沒有那麼紅了。”
“一天要吃多少呀?哭了就吃嗎?”
“多久可以吃糊糊?”
夜走得越來越深,栖鳥揀盡寒枝後也終于肯靜下了。靜谧的月光帶着隆冬的冰霜,企圖進入這個溫暖的小屋,卻被阻攔在昂揚的生機之外。幾人圍坐在四方桌前,趴着睡了過去,身後是抱着麻布毯子的嬰孩,整個房子隻剩下他們沉沉睡下的呼吸聲,還有炭火噼啪彈飛火星的聲音,給這個溫暖的小屋又加多了一層保護罩。
屋外,劉正也松了一口氣,搓着蒼蠅手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