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山就像嬰兒的頭頂,稀稀拉拉地豎着幾根枯黃的毛發。
一想到跑那麼遠就為了給某人送無人機,她的心情更差了。
又過了半小時,小車終于駛進這個叫餘家寨的小村子,又在村裡繞來繞去。常建民幾次停車,向路邊的村民打聽,才在村子的邊緣找到那戶蜂農的家。
常樂下了車,伸了個懶腰,環視一圈——
身後是一棟灰白色的水泥平房,院子裡整整齊齊地堆放着幾十個木頭箱子,一群蜜蜂在繞着箱子飛舞。
從平房裡走出一個大嬸,端着兩杯茶,滿臉笑意地迎了上來。
“是方師傅吧?一路上辛苦了。來來來,喝點茶。”
常建民接過她手裡的茶杯,解釋道:“我不是方師傅,我是來給他送東西的。他還沒到嗎?”
“沒呢。”大嬸臉上笑意不減,另一杯茶端給常樂,“累了吧?來,坐這歇會兒。”
常樂坐在門口的小闆凳上,小口啜着熱茶,聽大嬸介紹:“我們是養蜂子的,冬天一般待在家裡,讓蜂子們休息過冬。今年不知道怎麼回事,來了一波馬蜂,把我家蜂子咬死一大片。以前都沒有啊,馬蜂一般是夏天和秋天比較多,我們見到就打死了……”
她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常樂見縫插針地說:“聽說今年是個暖冬,馬蜂活了下來,所以比往年要猖獗。”
“哦,難怪。”大嬸若有所思,“這東西真是害人,以前把我家老頭子半邊臉都蜇腫了,要不是及時送到醫院,他這條命怕都保不住了。”
常樂對此深有感觸:“我小時候也是,頭腫得老大了……”
她正說着,忽然聽到一陣摩托聲由遠及近。
常樂順着小路望去,竟然看到一輛許久未見的邊三輪,在土路上一颠一颠,如同在風浪裡颠簸的船。
年少的記憶也如海浪般湧來,常樂不由得笑了。
邊三輪在小車旁停下,從摩托車上下來兩個男人,一個是方煦。他一眼認出了常樂,呲着大白牙跟她打招呼。
另一個,摘下頭盔後,仿佛是方煦的成年版。
一樣的小麥膚色,一樣的黑亮眼瞳,但他比方煦高一個頭,身材更加魁梧結實,臉部線條也更加棱角分明。
整個人站那兒,不說話,就氣場十足。
常建民急忙迎上去,伸出雙手,“哎呀,方師傅來了?一路上累了吧?”
男人跟常建民握了下手,語氣淡淡的:“常叔叔,别那麼客氣,叫我小方就行。”
常建民滿臉笑容,“不不不,還是得講規矩,我叫你方師傅,你叫我老常。”
常樂“嘶”了一聲,轉過臉。
這谄媚的嘴臉簡直沒眼看。
“這位是?”男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常建民忙給他介紹:“哦,這是我姑娘,叫常樂。她會用無人機,所以就帶她一起來了。”他又向她介紹:“這是方師傅,方凜。”
常樂迎上他的視線,露出職業假笑:“方師傅好。”
方凜點點頭,問:“無人機帶了嗎?”
常樂:……還真直接啊。
而且,這語氣,這态度,我是欠你的嗎?
“帶了。”她幹巴巴地說,轉身翻了個白眼,回到車裡,取出無人機。
她将遙控器遞給他,試探道:“要我教你怎麼用嗎?”
方凜仰頭觀察着天空,似乎在目測雲層的厚度。
思索片刻,他說:“今天來不及了,先幹活吧,待會兒你負責操作無人機,我來指揮。”
方煦從邊三輪的車鬥裡扛下來一個大布袋,一隻胳膊伸到裡面翻翻找找,最後掏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裡面裝着一塊——
豬肉?
常樂瞪大眼睛。誰要開飯了?
方凜接過塑料袋,繞着蜂箱堆轉了一圈,最後找了個蜜蜂最多的蜂箱,将這塊巴掌大的肉放在出口處。
方煦向其他人介紹:“這是早上剛買的,還新鮮着呢,馬蜂聞着味兒就來了。”
“馬蜂還吃肉啊?”常樂聞所未聞。
方煦笑了下,“外面的豬肉攤上經常有馬蜂,你沒注意到嗎?”
常樂搖搖頭。她以前見過,還以為那是蒼蠅呢。
方凜回過頭,眉心微蹙,沖他們擺擺手。
方煦解釋道:“我哥叫我們别說話,離遠點。”
于是,幾個人搬來小闆凳,隔着兩米遠,坐在蜂箱周圍,盯着那塊肉,大氣也不敢出。
方凜則蹲在蜂箱邊,屏氣凝神,等待着馬蜂出現。
不知過了多久,常樂終于看到一隻馬蜂,悠悠蕩蕩地飛過來,落在豬肉上。
它比普通蜜蜂大很多,黃黑相間,翅膀細長。
也許是有童年的心理陰影,常樂一看到它就渾身不舒服,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隻見方凜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細長的魚線,繞過馬蜂纖細的腰部,又用小剪刀剪斷魚線,隻留一公分長,在另一頭系上一片白色羽毛。
這片羽毛足有半個巴掌大,但很輕柔,系在馬蜂身後,仿佛飄在空中。
馬蜂正專注地啃噬着豬肉,根本沒注意到身後人的小動作。
最後,方凜繞過馬蜂的嘴,用小剪刀剪下一小塊豬肉。馬蜂咬着這塊肉,快速振動翅膀,吃力地飛了起來。
方凜迅速起身,轉頭看向常樂,“快,無人機跟上。”
常樂這才反應過來,“哦”了一聲,将無人機擺在地上,雙手持遙控器,操縱無人機直直地向上飛。
幾隻腦袋湊了過來,盯着遙控器中間的顯示屏。
方凜縱身一躍,攀上平房的樓頂,目光緊緊追随着馬蜂的背影,沉聲指揮:“低一點,往西南方向飛。”
常樂手指一頓。
啊?西南?哪邊是西?哪邊是南?
常建民急忙掏出手機,“别急啊,我查查指南針。”
方凜臉色一沉,擰眉望着這對父女,眼裡寫滿了無語。
方煦指着右前方,急聲叫道:“往那兒飛!東南西北,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常樂趕緊調整無人機的飛行方向,可惜,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馬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方凜深深歎了口氣,跳下平房,從大布袋裡掏出一根約兩米長的粗麻繩,走到院外的一棵楊樹下,麻繩環樹半圈,雙腳踩樹,用力一蹬,然後——
就這麼噌噌噌地爬了上去。
常樂看得目瞪口呆。
這……怎麼做到的?他是猴子變的嗎?
常建民忍不住發出贊歎聲,湊到常樂耳邊,得意地說:“我跟你說過吧,他很厲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