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正月下旬,小城的年味散得差不多了,周圍人都忙碌起來,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
林文娟也收到了幾所老年大學的開學通知。
于是,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周五,常樂開車帶着林文娟,到老年大學報名和選課。
東山區老年大學開設的課程最全,報名的人也最多。好在她們到得早,順利地選到了二胡、書法、民族舞的進階班,剩下一門課,林文娟在《攝影入門》和《如何制作短視頻》之間猶豫不決。
“媽,你知道攝影有多燒錢嗎?”常樂小聲提醒她,“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啊。”
林文娟不樂意了:“我有存款,有退休金,花點自己的錢怎麼了?女人就是要對自己好一點。”
常樂“啧”了一聲:“又被消費主義洗腦了吧?你用手機拍拍照就行了呗,出門還得扛個相機,多累啊。”
林文娟:“那相機拍出來的效果,跟手機能一樣嗎?”
常樂點點頭,附和道:“确實不一樣,雖然手機自帶美顔濾鏡,但相機拍出來的更真實,什麼毛孔啊、皺紋啊、褐斑啊,全給你拍得一清二楚。”
林文娟:“……”
常樂一手拿筆,一手托着報名表,問:“想好了嗎?報哪個?”
林文娟:“短視頻吧……還是這個比較實用。”
交完錢後,兩人拿着一沓宣傳冊走出辦公室,外面已排起了長隊。林文娟一路上碰到幾個老同學,不時停下來跟他們寒暄。
走廊裡挂着一排宣傳闆,用來展示師資風采。常樂等得無聊,就挨個研究了起來。
咦,這個白發銀須的老頭居然是教短視頻制作的;
哇,那個年輕女老師是教英語口語的,還是個博士呢;
喲,這個男的不錯……
常樂腳步一頓。
喲,鐘大師,久違了。
上次他說他叫什麼來着?
林文娟跟同學聊完,轉頭四處找常樂,發現她正杵在鐘煜的宣傳闆前,看得極其認真。
她“喲”了一聲,“看帥哥看傻了?”
常樂指着鐘煜的臉,問林文娟:“他怎麼還在這兒?”
林文娟覺得莫名其妙:“不在這兒要在哪兒?這所學校就他一個二胡老師。”
“你不是說,學校拖欠他工資嗎?”
“嗐,那不是我瞎猜的嘛,也許他是經濟上遇到什麼困難,才想着賣藝賺錢的。”
常樂撫着下巴,若有所思。
“哎,我有個提議。”林文娟挽着她的胳膊,往樓梯口走去,“你要不跟他認識認識?吃個飯,逛個街,加個微信什麼的。”
常樂眉頭一挑,有種不祥的預感。
“相親啊?”
又相親?這個鐘大師是不是有KPI要完成啊?還是綁定了什麼“不相親就會被電”的變态系統?
林文娟怕她有抵觸心理,繞着彎子說:“也不算正式相親啦,你不要有心理壓力,可以先從朋友做起嘛。”
常樂闆起臉,佯裝生氣道:“媽,你不是向我保證過不催婚催生嘛?怎麼,看我在家裡待久了,嫌我煩了,想趕緊把我打發走?”
“看你說的什麼話?”林文娟急忙解釋,“我是覺得,鐘老師還不錯,一表人才,溫文爾雅,屬于優質男青年。不光我這麼覺得,班上好多同學都想把自己的女兒、侄女、外甥女介紹給他呢。”
“那他找個對象很容易啊,怎麼還單身到現在?”
“可能是眼光太高了吧。”
常樂哼笑一聲:“所以喽,他憑什麼看上我啊?”
“你又不差,怎麼就看不上你?”林文娟又急又氣,雙手捧着她的臉,用力搓揉着,“你看看你這臉蛋、這眼睛、這嘴巴,全都遺傳了我的精髓,就是鼻子有點塌,随了你爸,可惜了……”
常樂兩頰的肉被她擠到中間,撅着小雞嘴說:“你這是親媽濾鏡。”
林文娟松開手,語氣笃定,還帶着幾分驕傲:“總之,你一點都不差,配他是綽綽有餘。上次家長會你不是上台發言了嘛,我好幾個同學都跟我誇你呢,說你那個,呃……才貌俱佳,秀外慧中,大家閨秀,呃……”
“行了行了。”常樂怕再不打斷她,她連“傾國傾城”、“國色天香”這種詞都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來。
不過,她心裡還是挺得意的。
那次家長會之前,她為了能豔壓全場,在鏡子前捯饬了兩個小時,雙眼皮貼、美瞳、假睫毛、卷發棒,這些平時嫌麻煩的裝備全都用上了。
結果到了現場,發現能豔壓的隻有的老頭老太太,大家的樸實無華,倒顯得她用力過猛了。
兩人走出辦公樓,回到車上。
“下一個是不是該去北湖區老年大學了?”要回到她的初舞台了,常樂心情有些激動。
“呃……”林文娟遲疑了下,視線躲閃,“去南港區吧,北湖區今年就不報了。”
“啊?”常樂大失所望,“為什麼啊?”
“北湖區那邊的學校,呃……在搞裝修,還沒完工。”
林文娟不敢回憶那天家長會上尴尬的局面,更不敢回到那個尴尬的地方。
常樂不明所以,隻得接受:“……好吧。”
在兩所學校報了八門課,花了1600,林文娟仍覺得意猶未盡。
“一個星期才上八節課,是不是少了點?”她自言自語。
常樂正在開車,聞言勸道:“媽,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上多少課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領悟和練習。”
“有道理。”林文娟若有所思。
小車緩緩駛過老街,路過城隍廟時,林文娟忽然開口:“下一個路口往右拐。”
“啊?”常樂不解地問,“不回家嗎?”
林文娟給她指路,“實小門口那條街有好幾家民樂培訓班,我想去看看。”
常樂大驚失色:“你不會要報班吧?”
私人培訓班的收費可比老年大學貴多了。
林文娟說:“我去打聽打聽情況。要是價格合适,課外開個小竈也行。”
常樂震驚到失語。
學個二胡而已,有必要這麼卷嗎?該不會是想偷偷努力,然後驚豔所有人吧?
盡管心中有一萬個不理解,常樂還是乖乖聽話,驅車駛入實小路,在路邊找了個空車位。
兩人下了車。路旁開着各式各樣的小店,文具店和書店鎮守在校門兩側,炸雞鋪緊挨着奶茶店,二次元谷子店裡陳列着琳琅滿目的周邊産品,路的盡頭有幾家琴行,二樓懸挂着“樂器培訓”的招牌。
“那家看着挺正規。”林文娟指着一家古色古香的門店說。
招牌上寫着“絲竹民樂藝術班”,下方有一行小字:“二胡、古筝、琵琶、竹笛。”
門口還擺放着幾張易拉寶。常樂走近一看,上面寫着“二胡入門,5人小班,980元10節課”之類的廣告語。
常樂心裡踏實了幾分。
能把價格大大方方展示出來,說明店家有實力,有底氣,不怕貨比貨。
她挽着林文娟走了進去。
一樓面積不大,隻有前台和一排等候椅,教室應該在二樓。
一個年輕女孩禮貌地接待了她們:“您好,請問是來咨詢課程的嗎?”
“你好。”林文娟點點頭,“我想請問一下,我有二胡基礎,想報個提高班。你們怎麼收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