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拜完佛,走出大殿,坐在一棵百年老榕樹的樹根上,看遊人和香客來來往往,看小孩在追逐鴿子,看夕陽的餘晖掠過大殿的歇山頂,斜斜地灑落在灰白的花崗岩上。
這幾天,常樂時刻提防着上當受騙,神經一直處于緊繃狀态。而在這個慵懶的午後,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感受到了久違的歲月靜好。
出了寺廟大門,便是古老而熱鬧的西街。常樂和姥姥邊走邊逛,到了晚飯時間,就在路邊挑了家樸素的小館子,點了兩碗有本地特色的面線糊,往裡頭加了醋肉、肥腸、小魚丸,又單獨點了不少小吃。
這頓飯,兩人吃得是心滿意足,齒頰生香。
連姥姥都忍不住感歎,說這是她出來這幾天,吃得最好的一頓。
“要我說,旅遊就應該自己出來玩,報團真是又累又無聊。”常樂一邊喝着四果湯,一邊說。
姥姥給她算賬:“自己出來玩,往返的路費就不止500了,住宿一個人得500吧,還有門票、吃飯、交通……”
“至少這錢花得明明白白的,不像報團,說是隻要499,一路上各種推銷各種洗腦,要不是咱倆心理素質好,加上臉皮厚,早就被掏空錢包了。”
姥姥回想這幾天在購物點遭受的折磨,不禁感歎:“還好咱們意志堅定,才躲過這一劫。”
“還沒完全躲過去呢。”常樂呵呵冷笑,“明天還有一整天,導遊估計會放大招,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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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樂猜得沒錯。
第二天一早,大家收拾好行李,坐上大巴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輾轉後,大巴車停在一處偏僻的寺廟前。
一個肥頭大耳的和尚鎮守在廟門口,負責收門票,一人50。
常樂和姥姥下了車,在寺廟周圍佯裝拍照,磨磨蹭蹭地不肯進去。
導遊來催,常樂振振有詞道:“我昨天已經拜過了,正所謂‘一人不供二佛’,我就不進去了,免得昨天許的願不靈。”
導遊翻了個白眼,怪腔怪調道:“喲,還不知道你這麼虔誠呢,病得這麼重,還有力氣去拜佛。”
常樂假裝聽不懂,一臉無辜地問:“咦,你為什麼不進去呢?是不是做了太多虧心事,沒臉見佛祖?”
導遊臉一黑,冷冷道:“我做什麼虧心事了?我賺的都是辛苦錢。你們喜歡占小便宜,報這種低價團,就活該被人宰被人騙。”
“喲,把真心話都說出來了?”常樂舉起手機,打開抖音錄視頻,“來啊,繼續,對着鏡頭說。我有八十多萬粉絲呢,保證能讓你一炮而紅。”
導遊立馬噤聲,緊繃着唇,惡狠狠地瞪她一眼。
常樂和姥姥在寺廟周圍轉悠了一個多小時,終于等到其他人陸陸續續地出來了。
上車時,常樂聽到前面的大爺在抱怨:“什麼破廟,聽都沒聽過,門票要50就算了,還要掏300塊的香火錢,真是一群土匪。”
“唉,來都來了,就當花錢買個心安吧。”旁邊一個大媽安慰道,“聽說那個高僧很厲害的,能保佑家裡的孩子找個好工作……”
常樂和姥姥對視一眼。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昨天下午,那場短暫的出逃。
千年古迹,佛教聖地,法相莊嚴,包容萬千,才不會像這座小廟般市儈蠻橫,與旅行社這幫劫匪沆瀣一氣。
十點整,他們終于踏上了返程之旅。
雖然這趟旅程處處受氣,但總算要結束了,所有人都如釋重負,隻盼着早點到家。
連導遊也不再作妖了。說完結束語後,她就安靜下來,也沒興緻組織文藝表演,似乎是對這個團徹底失望了。
大巴車在高速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又從匝道拐下來,在山路上七彎八繞,最後停在了一片竹林裡。
路邊有個簡陋的招牌,寫着“服務區”幾個字。
導遊指揮大家下車,冷着臉宣布,由于這個團沒有達到旅行社規定的消費額度,所以今天的午餐,由他們自費。
大家面面相觑,但是沒人提出質疑。畢竟在這荒郊野嶺,誰也不敢當這個出頭鳥,
一頓午飯而已,應該貴不到哪裡去吧?
常樂心情有些忐忑。她打開手機,隻有一格信号,連在地圖上精準定位都難。
“姥,我昨天買了一袋零食,還有方便面。”她壓低聲音,對姥姥說,“咱們先進去看看,要是太貴,就吃方便面。”
姥姥用力點點頭,第一次誇她花錢花得好:“還是你機智。”
服務區很簡陋,隻有幾間小平房,中間是食堂,左右兩側分别是廁所和熱水間。
一行人戰戰兢兢地走進食堂,靠牆擺放着十幾盆炒好的菜肴,幾個服務員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這眼神,仿佛在看一群大肥羊。
“這怎麼收費啊?”有人問服務員。
服務員沖櫃台方向擡了擡下巴,“這兒有餐盤,自己拿,到櫃台稱重。”
又有一個人問:“多少錢一斤?”
服務員氣焰嚣張:“你稱了不就知道了。”
沒人敢第一個吃螃蟹。
櫃台旁邊有一排貨架,上面擺放着方便面、八寶粥、餅幹之類的食物。有人走過去,拿起一桶方便面,看了眼底下的小标簽,啧啧搖頭,趕緊放了回去。
“算了,一頓飯而已,能有多貴?”一個大爺率先拿起餐盤和菜夾,夾了幾樣日常菜,量不多,放在櫃台上稱重。
等他付完款、端着菜盤回來時,一圈人立馬圍了上去,一邊估量他盤裡的飯菜的分量,一邊打聽:“哎,多少錢?”
“八十。”大爺臉色陰沉,低罵一句:“媽的,進土匪窩了。”
常樂拽着姥姥,扭頭就走。
她走到熱水房前,從塑料袋裡掏出方便面,正要拆開塑料膜,姥姥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後,指着開水器上的一行紅字——
開水,一次五元。
一個男服務員守在開水器旁,虎視眈眈地盯着她們。
常樂頓時傻眼了。她看看姥姥,又看看手裡的泡面。
“咋辦?還泡嗎?”
姥姥堅決地搖了搖頭,“少吃一頓又不會死。再說了,你那兒不是還有小零食嗎?”
她拉着常樂走了,嘴裡罵罵咧咧:“沒見過這麼黑心的,連熱水都要收費,真是想錢想瘋了。”
常樂也很憤慨。
五元倒是不貴,可是這錢她花得憋屈,有種被趁火打劫的感覺。
更讓人憋屈的是,連廁所都要收費,五元一次。
饑餓和口渴尚且能忍,可是人有三急,錯過這個土匪窩,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下一個服務區。
有幾個臉皮厚的大爺徑直走進了竹林深處,剩下一群臉皮薄的,在廁所門口徘徊着。
姥姥問常樂:“能忍嗎?”
常樂表示為難:“本來不想上的,可一見到廁所,就來感覺了……”
“算了,那你去吧。”姥姥把她往前一推,“我請客。”
姥姥掏出錢包,摳出五個鋼镚兒,扔給了門口收費的胖大媽。
常樂牙一咬心一橫,推開門進去了。
她恨恨地想,這錢就當是給這幫土匪清明燒紙了。
一群人在這個鬼地方滞留了兩個多小時,導遊才大發慈悲地打開車門,指揮他們上車。
大巴車緩緩駛出竹林。導遊站在過道上,皮笑肉不笑地說:“我們的旅程馬上就要結束了,最後,我要提醒大家三件事。第一,大家都是高素質人士,所以,買了東西就不要再退貨了,免得給别人添麻煩,是不是?”
沒人接話,連平日裡最活躍的幾個大爺大媽,此刻都一臉疲憊地閉着眼。
“第二,某些人也别想着去舉報我。”導遊笑容一冷,語帶威脅,“我們旅行社能開這麼多年,肯定是有自己的人脈和後台的。誰在背後搞小動作,我們一清二楚。到時候,别怪我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