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辭：“……”

賀清辭鮮少有這種時刻，一種說不清的無力感。

“清辭啊，咱們不是那種迂腐的家庭，但也絕對不能依仗身份胡來。你既然已經把人帶回了家，也該領來讓爺爺看看。”

“爺爺，我和她，我們——”

“隻是單純的上下級關系？”秦老爺子睨他一眼，輕呵，“你以為爺爺會信？”

“你可是爺爺一手帶大的，你要是對人家姑娘丁點意思都沒有，你早就躲得遠遠的，怎麼還會把人帶在身邊，更何況你倆還談過一段。”

賀清辭：“……”

這是賀清辭完全沒有預料到的走向。

以至于車子已經開出老宅好一會兒，他還沉浸在爺爺的話裡。

他第一次如此被動地看着事情正在朝着一個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半晌，賀清辭點開喻橙的微信。

兩人的聊天框還停留在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裡。

她甚至将他認成了中介小朱。

唇角輕扯，賀清辭忽然覺得荒唐。

在這位“绯聞女友”眼裡，他隻是個房屋中介。

她的頭像倒還是六年前的那一張，一隻白色的薩摩耶。她本人沒有出鏡，隻一截白皙手臂挽住狗的脖子。

但她似乎也并沒有養狗。

不知道是誰家的。

賀清辭點進頭像，看到了喻橙的狀态。

zaozao自閉中

*

一整個周末，喻橙都在自閉中度過。

讓她安慰的是，那個一晚标價五位數的房間并不需要她支付房費。

讓她不安的是，距離周一早八隻有六個小時了。

她即将在高管會議上陳述自己的新方案，而賀清辭是主導這個方案的高管。

喻橙再度用被子蒙住頭，現在隻要一想到賀清辭的臉，她就會想到自己酒後的那些大膽發言。

這讓她……怎麼淡定面對他？

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周一早八如約而至。

喻橙走到工位的時候，文霞正在和吳迪八卦，“聽說了嗎？”

“什麼？”

文霞将聲音壓得特别低，“公司裡都在傳，C在咱們這兒就是過渡，用不了一年半載，就會被187取而代之。”

C是這一次和賀清辭一起調任到京雲科技的總裁陳光洲。

吳迪好奇，“那李呢？”

李是京雲科技的另外一位副總，這一次的總裁調令下來之前，所有人都以為他會直接升任。

喻橙毫不猶豫地敲了敲工位隔闆，“醒醒，這不是咱們月薪三千該操的心。”

京雲科技高層派系複雜，喻橙初進公司時，苟明偉就曾暗示她站隊，還是張老師旁敲側擊提醒她，好好做事比什麼都強。

喻橙到現在都記得張老師的原話，“你初來乍到的，有功未必有賞。”

後半句張老師沒說，但喻橙自己悟出來了，出了事兒，一定會被拉出來背鍋。

不如好好做事。

喻橙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方案上。

這個方案關系到他們整個A組的年終考核和績效系數。而且今年是她進入京雲的第三年，可以參與全集團的競聘。二部之前剛好空出一個經理的職位，這次方案落地後，将會是她履曆裡漂亮的一筆。

難得的晉升機會，喻橙想去争取。

将整個活動方案又在腦海中細細過了一遍，喻橙合上面前的筆記本。距離高管會議還有半個小時，她準備去打一杯咖啡。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苟明偉夾着公文包風風火火走過來，“小喻，你等下幫我去趟國際會議中心，方案讓老趙替你彙報。”

喻橙猛地擡起頭。

從方案的草拟到敲定，喻橙電腦裡一共存了46個版本，這段時間她為了協調場地和對接技術公司，幾乎不眠不休。

她自己的辛苦姑且不說，這還是整個組的工作成果。

“總監。”喻橙起身，想要說什麼。

苟明偉擡手壓了壓，“你到我辦公室來。”

顯然是覺得她在辦公區讨論這件事不合适，但他剛才大嗓門宣布這件事的時候，也沒考慮過她和A組的情緒。

不得已，喻橙隻能跟上苟明偉的腳步，路過苗希工位的時候，苗希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像是早就料到了這一切。

關上門，苟明偉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坐。”

喻橙沒坐，烏沉的一雙眼睛直白銳利，“總監，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小喻，你這人……”苟明偉笑笑，“有時候就是太較真。你和老趙，大家都是一個部門的，誰彙報方案不一樣？”

“那是我們A組的方案。”

趙建平的C組方案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被pass掉了。

“什麼ABC，你怎麼還真認真上了。你就說說，今天方案通過了，接下來你們三個組是不是還要一起幹活？再說，總部的幾個重要高層今天都在會議中心那邊，讓你過去送資料，是給你露臉的機會。”

苟明偉話說得漂亮，不明不白拿了她的方案，還要她對他感恩戴德。

“謝謝總監，高管會議九點半開始，會議中心的開幕式在下午，我并不覺得這兩項工作有沖突。”

“……”苟明偉被噎，繼而冷嗤，“那你知不知道王董現在就在會議中心，點名要我們的項目資料。”

喻橙抿唇。

安靜片刻，苟偉明又放低聲音，“小喻，新方案我看過了，非常漂亮，你應該知道的，這次年底競聘，咱們二部有一個經理的位置，我是很看好你的。”

“但你也應該清楚，能當經理，不僅僅是看個人工作能力，能不能與同事好好相處，讓團隊發揮最大效能，這都是重要參考指标。”

苟明偉的大餅，喻橙自然不會相信。她很想硬氣地回一句，如果他們堅持要拿走A組的方案，她就辭職。

可是然後呢？

她能承擔沖動之後的代價嗎？

她還要交下個季度的房租。

還想帶外公來看京北的專家号。

如果程嶼将來想繼續深造，甚至出國，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助力，而不是負擔。

她自己當初沒能實現的，像是變成了一種執念，寄托在了程嶼身上。

想到這些，喻橙垂下眼，一并将胸口翻江倒海的情緒壓下去，“好，我去送材料，但是年終的績效考核，必須向A組傾斜。”

這是她的底線。

苟明偉面上的笑容微滞，似是察覺到了喻橙的抵觸情緒，繼而有些心虛地應道，“這……好說。那你等下提個外出，今天送完材料，我批你半天假，你就不用再回公司了，省得折騰。”

喻橙懶得再聽這些話，點開辦公軟件，提了外出申請。

從苟明偉的辦公室出來，三人小群裡又跳出新的消息。

吳迪：【老大，到底怎麼回事兒！】

文霞：【二狗是不是又亂吠了[發怒]】

這一刻，喻橙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

面對苟明偉的強盜行徑，她甚至連拍桌子捍衛自己利益的勇氣都沒有。

喻橙回複大家：【沒事，你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到點下班，其他的不要管】

将項目資料準備好的時候，喻橙看到苟明偉和趙建平正有說有笑地往會議室走去，斜對面的苗希摸着自己新做的美甲，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喻橙将資料收進文件盒，垂下眼轉身離開。

從公司到國際會議中心幾乎要橫穿大半個京北，喻橙搜索路線，選擇了最便捷的地鐵。

九點的京北早高峰還沒結束，玻璃窗映出十幾張重疊的面孔，空調風裡發酵着速溶咖啡和隔夜的酒氣。

喻橙倚在門口的欄杆邊，一旁挎着字母包的都市麗人正在打電話，“對，四個億，先上賬。”

不知道在做什麼大生意。

對面的男人背着黑色雙肩包，眼底烏青，“好的，明白，行，我馬上就按照您說的這幾點改一版。”

“啊？改回上一版啊……好的！”

機械的女聲提示前方到站“國際會議中心站”，整個車廂忽然變成了搖晃的沙丁魚罐頭，混着OA系統“打卡成功”的提示音。

喻橙的手機屏幕也亮起，一串陌生的号碼。

喻橙接起，無線電波将清沉的男聲送到耳邊。

“喻橙。”

“您是……”

“我是賀清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