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晰說不出口。
趙彥秋似是善解人意,又似受盡委屈,隻小聲地說:“太子今日來了。”
裴雲晰睜大了眼睛。
“他說,”趙彥秋像是有些哽咽,強裝着賢德,笑意都摻雜了苦澀:“要宋懷弋入府,我為側,他為正。”
“這怎麼可能……”裴雲晰情緒激動,手微微顫抖:“太子怎麼能說這種、折辱人的話呢?”
趙彥秋擡眸看她,眼中有幽怨、有隐忍,“娘子是覺得折辱了誰?”
裴雲晰道:“自然是……”
“娘子覺得有鶴疏在,委屈了宋世子嗎?”
裴雲晰見趙彥秋眼尾飄紅,心如刀絞。
“我自然是覺得太子折辱了你,”裴雲晰心疼道:“鶴疏,你拒絕了嗎?你不要怕他,我現在就遞帖子拜宮……咳、咳……”
趙彥秋趕緊抱住她,讓她趴在懷中,輕拍着給她順氣。
“自然是回絕了,”趙彥秋在她耳邊說話,呵氣如蘭,又帶着些落寞:“我同太子說,我是個自私的妒夫,不願娘子的眼中還要有旁人。”
“但是,若是宋世子和太子執意強求,”趙彥秋歎息:“我也無能為力。若是宋世子也同我一般,一心一意,那多一個人來愛娘子,我心中至少有所慰藉。”
裴雲晰覺得腦海中天旋地轉,一會兒是宋懷弋愠怒幽怨的面孔,一會兒是趙彥秋微紅的眼角。
她覺得心仿佛被人用手揉作一團,勒得她喘不上氣、說不出話。
“宋懷弋他……”裴雲晰心亂如麻,語無倫次:“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我又怎麼會做這種事……”
聽到宋懷弋的名字從裴雲晰口中說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趙彥秋眼神冰冷,轉而開口,又是那個最深情的郎君:“娘子你還在病着,先不要想這些了,我服侍娘子歇息吧。”
趙彥秋脫了外衣,躺在裴雲晰身側。他熟練地将裴雲晰的雙手放在以及胸前,小腿挨着裴雲晰的足。方才情緒跌宕起伏,又尚在病中,裴雲晰已是累極了,閉着眼輕喘,因為冰涼的手腳終于有了溫暖的依靠,呼吸逐漸均勻,緩緩入睡。
趙彥秋在昏暗的床帳内用眼睛輕輕描摹裴雲晰的眉眼。
她清減了許多。曾經飽滿紅潤的臉頰失去了光彩,下巴尖尖的,兩頰消瘦,眼底也有淡淡的烏青。
太醫說她心中郁結,有很多緣故。為了女兒,為了宋世子,或為了家人……
但是他明白,大概是沒有為了他的。
成婚已兩年多,裴雲晰對他的情誼,他再清楚不過。婚後裴雲晰從一開始的郁郁寡歡、死氣沉沉,逐漸到願意與他相敬如賓,甚至主動圓房、又意外生下女兒,從頭到尾,她認真地學習如何做他的妻子,卻從未有一刻、真正地想要放下宋懷弋——更是從未有一刻真正的把他放在心上。
裴雲晰對他,不過是愧疚、是責任使然。
趙彥秋捂着她的手,卻怎麼捂也捂不暖,她的心亦然。
初成婚時他覺得,就這樣也挺好,長久以來埋藏在心底的夙願竟然能夠實現,他已經很滿足。
他願意陪在裴雲晰身邊一輩子,哪怕她不愛他,都沒有關系,左右她也不可能再愛上别人,那麼她身邊就永遠隻會有他一個人。
然而他逐漸意識到——人都有貪念。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想把裴雲晰牢牢鎖在身邊、想讓她眼中隻能看得到他一個人——妄想着、期盼着,她也能愛上他,甚至比年少時愛宋懷弋,還要愛。
而宋懷弋回來了。
趙彥秋眼神陰狠,帶着一些瘋狂。他每每想到那個跋扈又愚蠢的世子,就恨不得将他碎屍萬段。
——官家都要殺他,他竟然還能從西北回來。
竟然,還敢回來。
趙彥秋看着在他懷中安眠的裴雲晰,回想起太子今日登門的羞辱和暗中對他女兒的毒害,他便笃定太子如今也并非全然為宋懷弋盤算,正相反,宋懷弋隻是太子的一把刀。
高鳥盡,良弓藏;敵國滅,謀臣亡。
宋懷弋的死已是必然,不過早晚而已。
如今,他不介意推他一把——讓宋世子,早日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