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奇怪,他搭讪過的美女無數,怎麼偏偏想起這個普普通通的夏林兒來。
想來是頭腦已經不清醒了。
“孩兒無能,”他匍伏着求饒,心裡卻并未存着指望,“求父親饒恕孩兒……”
“既然出了差錯,那就受着罷。”
他聽到父親走開的腳步聲,雖本就不存指望,卻還是沒忍住在心裡絕望了一下:看來,對他的懲罰,這才開始。
漏刻的水滴聲答、答、答。
答、答、答!
當父親終于回來丢下解藥,他哆嗦着爬過去,将解藥納入口中時,他慢慢看清了漏刻上的時辰,已經過去三個時辰。
全身上下那仿佛要将他撕裂的疼痛終于漸漸消散,同樣消散的還有那些覆滿全身的紅斑,少年年輕的軀體恢複成光潔無暇的模樣。
這也是父親必須親眼看着的,親眼看他服下解藥,再親眼看他身上所有的痕迹完全隐匿。
在清靈閣時他留了心,隻準夏林兒的竹劍刺到他腿上來,并不想平白招惹父親不快:平日他身上有多少淤痕父親都不會在意,唯獨這天不合時宜——父親是最寵溺他的,身上自然不能有任何痕迹,叫人誤會父親責打了他。
他強撐着虛脫的身體,穿回衣服,即便脫力的手指已無法妥帖地系好衣帶,他也沒有忘記例行的答謝:“孩兒……謝父親訓誡。”
他走出父親的書房,恭謹地掩上房門。這時天已完全黑了,院中一片月華。
他的背脊已挺得筆直,就好像父慈子孝,父子倆不過是在書房暢聊得晚了些。
他咧了咧嘴角癡笑,是的,他那個寬厚的父親,那個受武林推崇的宗主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而他,又是什麼呢?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除了他,這院裡隻住了一名使女,叫作阿好。他待下人一向寬縱,阿好這時必然已經睡了。
他走進屋子,裡頭是阿好慣常備好的洗澡水,水早已完全冷了。他并不介意,脫下衣服,沒入水中,這樣就能洗去這一身的汗漬,洗去像狗一樣伏在那個魔鬼腳邊乞饒的屈辱。
屋内忽然掠進一道陰影,司城歧風稍稍側身,将困頓的眼眸隐入黑暗。
屏風外頭,一名男子單膝跪地:“屬下夜鏡,參見少主。”
“父親有什麼指示?”司城歧風淡漠地問。司城聖山向來如此,極少直接向他發令,甚至極少責罵他,隻是用蠱毒的啃齧讓他知道出錯必受懲罰。
而這蠱毒,叫作百味蠱。司城歧風常常贊歎,這真是拿捏人的極妙的東西,每次發作時的滋味竟然都不一樣,一樣的是,每次都能讓他痛不欲生。
“主人指示,”夜鏡回道,“那褚氏還需追回,交予主人。”
司城歧風有些困惑,為了奪取褚氏藏藥,他已帶着夜七士将褚氏一門盡數剿殺,唯獨留了個懷有身孕的婦人。司城聖山信奉斬草除根,即使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也會要求他鏟除那婦人,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司城聖山竟要他追回,那意思,顯然是要活口。——替司城聖山辦事那麼多年,這點言外之意,他還是聽得懂的。
為什麼要活口?是為了敲打他嗎?司城聖山雖然殘虐,但還不至于為他費這些周折,沒必要抓回個孕婦來敲打他。
那婦人必然有用——而這用處,還是在司城聖山聽說她懷有身孕之後才顯現出來。
司城聖山要一孕婦何用?
“這點小事,也要我去嗎?”他說。
“隻是……”夜鏡斟酌着開口,“在主人看來,少主最清楚褚氏的行蹤。主人還要屬下提醒少主,司城業成也會在明日出發追查褚家滅門之事,倘若被他找到那孕婦,少主應當知道後果……”
一截冰淩忽然刺破屏風擦着夜鏡的脖頸打在後面的柱子上,夜鏡一陣頭皮發麻,趕緊放下另一隻膝蓋,跪伏在地:“屬下失言。”
死寂般的沉默。
夜鏡的額頭上泌出了冷汗,這是三年前從桑川寒家搜羅來的化冰劍,少主竟然已經練成。而在受了那般酷刑後,少主的内力仍足以化水為冰。明明是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少年,怎麼能有這樣高深的修為?少主果然是個怪物……
屏風裡,司城歧風卻并未當真惱怒,他私放那婦人時,夜鏡正忙着收拾殘局,不會有空來管他在幹什麼。至少這次,不是夜鏡向司城聖山通報。
剛好,平日他也看夜鏡順眼。
“我知道了。”他不起波瀾地說,“我讓你打探的事,怎樣了?”
“屬下已經探得,清靈閣虞青蝶,确實是十年前拜入藍無心門下,祖籍在天嶺。目前是和藍無心的五弟子同住一院。這五弟子叫作夏林兒,在八年前入門,有些奇怪,探不出來曆,好像是憑空出來的一個人。”
夜鏡垂目回答。這幾年,他跟随少主替主人辦事之餘,也常替少主打探各種女子的消息,少主做起花花公子來才會那樣得心應手。在他看來少主這些尋花問柳的行徑自然都是裝出來的,但對于虞青蝶少主卻似乎多留了一分心。難道,像少主這樣陰狠的人,也會像常人一樣迷戀蝶劍仙子?
“在褚家受的傷,怎樣了?”屏風裡的人問。
夜鏡趕緊收起思緒,俯首回答:“幸得少主相救,屬下并無大礙。”
“退下罷。”
“是。”
直到那道身影掠出窗外,沒入沉寂,司城歧風才疲憊地仰起了臉。
這些年來,明面的事都是大哥司城業成帶領劍宗的弟子處置;而暗裡的事,就由他司城歧風帶領夜七士完成。
被打壓多年,他司城歧風也該養一些自己的狗了。而在積蓄足夠力量之前,他還是會像條狗一樣趴在司城聖山腳邊,順從、乞憐、恭謹,無所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