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檀月傳完書信,主仆三人開始核對嫁妝單子。
從前趙清儀寬容大度,從不介意,幸而檀月這丫頭多留了心眼,凡羅氏與李素素要走的東西,她悄悄記錄在冊,如今清點核對,倒不費什麼功夫。
清點完畢後,趙清儀撫過那一長串的嫁妝單子,指尖還在發顫。
上輩子,她居然為李家付出了這麼多,再回想她的結局,她隻覺自己蠢透了。
很快,攬月閣恢複了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是這種平靜,讓瓊華堂的李素素坐不住了。
“今兒個不是十五嗎?東西呢?怎不見人送來?”
入夜時分,李素素對鏡卸了钗環,不耐煩地問。
往常每月這個時候,兩家送來的绫羅綢緞,珠寶首飾已經全在她屋裡了,三年來一向如此。
邊上伺候的丫鬟剛盯完攬月閣回來,讷讷道,“大奶奶她、她把東西收進自己的庫房了……”
李素素蹭的站起身,“居然自己收了?兩家都送了什麼好東西,你可有瞧清楚?”
“奴婢看清了,與往常大差不大,唯一不同的是、是孟家少爺送了一條什麼……什麼霞影紗裙?”
丫鬟不懂,隻盡可能複述出來,“奴婢隐約聽大奶奶院裡的丫頭說、說那紗裙,價值百金……”
“百金?!”
李素素陡然拔高聲調,瞪大了眼睛。
她還從未見過能值百金的紗裙,那一定是好東西。
李素素有種說不上來的嫉妒,随即惱怒,将手中銀篦砸了出去。
“她明知哥哥就要回京,我和娘少不得交際,光是這幾日,京中女眷給家裡下的拜帖就不下十封,她有好東西不緊着我和娘親先用,居然藏着掖着?”
“我們沒有像樣的頭面首飾裝點,傳出去人人都要議論我們李家寒酸!”
丫鬟頭埋得更低了。
李家本就寒酸,人盡皆知,和大奶奶有什麼關系?真是日子久了,覺得大奶奶的好是理所當然了。
但實話總是讓人難以接受,跟在李素素身邊,她已經學會了少說話,或者,不說話。
李素素看着台面上的首飾,少是不少,美則美矣,卻比不得趙清儀出嫁時的十裡紅妝,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绫羅綢緞,成箱成箱的好東西,就給她這麼點兒,打發叫花子呢。
李素素越想越氣,“她就是存心的!看我明日不去鬧她個天翻地覆!”
趙清儀出身再好,不也是李家婦,她的,自然就是李家的,是她和娘親的。
趙清儀拿東西來“孝敬”,是本分。
翌日一早,李素素等不及用膳,便氣沖沖直奔攬月閣去,穿過垂花門,透過镂空的影壁,一眼就瞧見了倚在支摘窗前的趙清儀。
李素素正要過去,檀月俏月從屋裡出來,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雙雙福身,“姑奶奶。”
李素素的目光被兩個婢子引去,上下打量。
兩個婢子穿着相同的灰藍短衣,下配素色棉布裙,一頭銀簪,耳垂上皆綴着花生大的銀墜子。
她的目光掠過婢子的頭面,再次落回她們的短衣上,那衣衫色澤素淡,卻泛着泠泠的光澤,竟像是……絲綢?
李素素猛吸一口涼氣,又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素絹窄袖衫配着水紅棉布裙,發髻間隻斜插一根銀钗,别無他物。
趙清儀的婢子,穿得竟比她這個探花妹妹還要氣派!
“兩個下人,怎配穿這絲綢?”李素素作勢過去撕扯。
婢子靈巧閃躲,對視一眼後,噗呲笑出了聲。
李素素聽出了,那是嘲笑,她愈發惱羞成怒,張牙舞爪,俏月不是個好欺負的,反手要與她扭打起來。
“俏月,不得無禮。”
清柔嗓音從支起的冰裂紋窗中傳出。
俏月當即停手,與檀月退開,李素素捋了捋發髻,刻意擡頭挺胸,學着她見過的趙清儀的姿态,款款步入主屋。
主屋北間是卧房,東間作妝閣,聽聲音,她人在妝閣裡。
李素素挑起珠簾望去,臨窗置着一張斑竹美人榻,盤着婦人發髻的趙清儀斜倚在榻上,榻邊鎏金鶴形香幾托着定窯白瓷盤,盤中堆滿冰鎮過的黑葡萄,顆顆晶瑩。
“小姑,坐。”
薄如蟬翼的玉色杭羅對襟衫籠着她的軀體,玲珑有緻的曲線隐隐綽綽。
時下流行弱柳扶風,偏趙清儀自幼嬌養,體态豐腴婀娜,是少有的貴态,未染丹蔻的素手卻很纖細修長,她攥着一柄檀木缂絲團扇,輕輕一揮,示意李素素落座,腕間的羊脂玉镯與金絲蝦須镯随之滑落相擊,發出清越聲響。
盡管李素素時常往這來,依舊會被攬月閣的奢華雅緻所折服,包括美人榻上那個身嬌體軟的貴婦人。
這通體的氣派,即便在李家委屈三年也不減風華。
說到底,還不是仰仗着高官厚祿的爹和富甲一方的娘,趙清儀的命怎就這般好?
李素素忍不住在心底發問,面上做足了姿态,施施然落座。
檀月俏月屏住笑意,倒了一杯清茶遞過去。
李素素接過,又掃了婢子幾眼,“嫂嫂,我可聽說,下人是不能穿絲綢的,這是僭越,要判罪的。”
此話一說,俏月再忍不住,捧腹大笑,饒是重活一世的趙清儀聽了這番話,亦是忍俊不禁,用團扇虛掩住上揚的唇角。
李素素還真是一點沒變,愚蠢又刻薄。
隻不過上輩子趙清儀有世家貴女的涵養與良善,一向包容着她,這一世,她不想施舍半分善意。
“姑奶奶誤會了。”還是檀月按捺着性子解釋,“奴婢身上穿的,是奶奶賞賜的棉綢,乃蠶絲與棉混紡而成,這才顯出幾分細膩光澤,實則價廉,并非真的絲綢,姑奶奶若喜歡,婢子那裡還有。”
李素素自小跟着羅氏,無甚見識,自然分不清棉綢與絲綢,聞言面色羞紅,尤其對上趙清儀那雙滿是戲谑的杏眼,更加如坐針氈。
這是譏笑她不識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