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聽罷,隻覺天都塌了,什麼嫁妝,什麼私印掌家權,都不如她兒子仕途來得要緊,更何況,那是陛下的主意,這便意味着她的兒尚未回京,便在流言中失了聖心。
難道是因為上回她被錦衣衛抓進诏獄,才連累了兒子名聲?
羅氏悔得腸子都青了,頭一回意識到流言于仕途中人而言,真是猛于虎的存在。
早知道……
早知道會鬧成這樣,她當初索性就不同那趙氏争執了。
對,都是那趙氏!是那賤婦喪門星!
羅氏一雙眼睛死死瞪着院門口的趙清儀,像是要在她身上瞪出幾個窟窿來。
李素素也聽見了李衡的話,她紅着眼眶跑過去,指着對方鼻子質問,“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府學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刻意抹黑哥哥!”
李衡是庶子,生母早亡,一直在羅氏的壓迫下苟且偷生,面對李素素的指責,他隻低頭,“……我沒有。”
“沒有怎會這樣?”
李素素伸手就去推他,“一定就是你!就是你!你就是嫉妒我哥哥!”
眼看局面一發不可收拾,趙清儀難得來了閑心在旁看戲,橫豎她的目的已經達到,私印也拿了回來,她樂意見這一家雞飛狗跳,揮揮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下。
瓊華堂裡很快隻剩李家人,唯有趙清儀的存在與這李家格格不入,而她的存在太過強烈,強烈到無法令李衡無視她。
他知道,趙清儀在看他。
一直低頭忍受羅氏母女責怪的李衡,突然擡起了頭直面李素素,一雙黑眸沉沉,晦暗難明。
“鬧夠了嗎?”他嗓音陡然變冷,與先前恭順内斂,甚至有些窩囊的模樣判若兩人。
羅氏與李素素皆是一愣,未料到他竟有如此反應。
李衡後退一步,将李素素推搡時扯歪的衣領整理好,面色冷淡地說,“我已有功名在身,不是任人欺.辱的喪家犬。”
今年秋闱,他一定高中,往後莫說這對母女,甚至他所謂的兄長李徹,都得敬他三分。
“兄長調任之事或有變動,想必兄長很快也會聽到風聲,兒子已向府學告了假,明日便南下先去接應兄長。”
李衡說完,敷衍地拱了拱手,離開瓊華堂将要掠過趙清儀身旁時,他匆忙的腳步緩了下來。
按禮數,李衡雖有功名卻無官身,而趙清儀是正兒八經的官家夫人,見了面,他是不能擡頭直視的。
卻偏偏在一個不經意間,李衡擡頭對上了那雙沒什麼情緒的漂亮眸子,他忽然又紅了臉,略顯局促的朝趙清儀施禮。
“嫂嫂。”
興許是因為他帶來了“好消息”,趙清儀難得對一個李家人露出笑容,但也僅此而已。
沒成想李衡脖子都紅了,眼神幾經閃爍,終于不敢再看,匆忙離去。
趙清儀很快收回目光,并未多想,最後瞥了院中的羅氏母女,也轉身回攬月閣了。
路上倒是納悶,當今陛下為何會突然對區區一個即将上任的翰林編修上心?
想到這位陛下,一些久遠到陌生的記憶漸漸湧入腦海。
當今陛下楚元河十三歲登基,改國号定西,好戰殺生,無往不利,年少便馳騁沙場,十九歲平定西北,待及冠之年才重回上京,然而也僅僅在上京停留半月,便再一次趕赴邊關,至今也快三年了。
說起這位少年皇帝,文武百官對其感受隻有一句神龍見首不見尾,朝中真正見過這位帝王真面目的,恐怕隻寥寥幾位内閣元老,他不在時,便由這幾位閣老暫管朝政。
再後來,西北蠻子,南疆部落,皆對大梁俯首稱臣,楚元河無仗可打便回到上京,安安穩穩坐他的皇帝,而前世趙清儀距離這位皇帝陛下最近的一次,恐怕就是即将诰命加身,入宮謝恩,隻可惜,沒等到那一日她就猝然病倒,又活生生氣死了。
可即便有兩世記憶,趙清儀依然對這位不拘一格,性情乖張的皇帝陛下所知甚少,不過,她雖不了解皇帝,卻知道前世李徹入翰林一事并未出過岔子。
怎麼這一世卻出了意外,難道,是因為她重生後的所作所為?還是,孟家散布的流言已經上達天聽,才讓内閣有此決定?
趙清儀很快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她雖借助孟家表哥之力,刻意散播關于李家的謠言,但朝廷被幾位閣老把持,以内閣沉穩的行事風格而言,總要先見到李徹這個人再下定論。
趙清儀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無論問題出在哪裡,李徹仕途受阻,于她而都是好事,至少短時間内,羅氏與李素素投鼠忌器,不敢到她院裡鬧事。
回到攬月閣,趙清儀仔細檢查過私印,将其好生收納後,便派檀月去取府中的對牌鑰匙,以及她入府後三年的所有賬冊。
羅氏受了打擊,老實許多,交出對牌鑰匙後,冷眼瞧着仆婦把成堆的賬冊搬去攬月閣,在檀月離開時,忍不住問,“我徹兒仕途受阻,是不是你家奶奶幹的好事?”
檀月福了福身,“老太太多慮,我家奶奶何德何能,幾句話便叫上頭人改了主意?”
是啊,幾句話的事。
當初趙清儀走動關系,幾句話讓李徹有了調任回京的機會,如今,又是輕飄飄幾句話,斷送她兒子的翰林路。
羅氏的關注點明顯偏了,她嘴角耷拉,瘦長刻薄的臉陰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