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驚呼中,羽涅頓感腰身一緊,一隻手臂穩穩當當接住她,在空中轉了個圈,二人安穩落地。
經過這一刺激,她頭上的幂籬也未如臆想般落下。
心驚膽戰後,她抱着感恩之心看向那人側臉,但見那人高鼻深目,又望見其頭上的九梁巾,遂知對方乃為同道中人。
羽涅短暫整理好儀容,抱拳行禮道謝:“多謝道友相救,敢問道友姓名,師出何門?”
那人手握長劍,拱手道:“道友客套 ,舉手之勞而已。在下雲遊散人一個,并無門派。”
聽對方說無門無派,羽涅不覺着奇怪。有些出家人,喜歡無拘無束,自我修行。
說着,那人走到适才受驚的馬匹旁,順着馬頸上的鬃毛來回安撫着。
小紅馬噴着響鼻,甩動着腦袋,蹄子不安刨着地面。
“道友當心,我的小馬性子倔,不愛生人觸碰。”她憂心忡忡道。
“道友無須擔心,馴馬某很拿手。”他實在沒說大話,羽涅眼見在他持續安撫下,馬兒慢慢不再躁動,最終溫順地低下頭。
待馬徹底平靜下來,他拉着馬缰繩,交于她手。
見她和馬都無礙,他似是着急趕路,言道:“既然道友無恙,某還有要事在身,就在此不逗留了,别過。”
“哎道友……”她急忙伸手留他,想好歹請人喝個閑茶。
誰知她話還未說完,一陣譏笑聲傳來。
她仰頭循聲望去,但見街對面酒肆二層,幾個穿着紅綠錦袍,油頭粉面的公子哥兒正朝着她嬉笑。
其中一尖嘴猴腮,寒碜的單是瞧上一眼便叫人渾身不自在的青年男子手中,拿着個一寸多長的彈弓,滿目嚣張,被她發現也不見閃躲:“這不是靈寶觀羽涅小道長麼,許久不見,你倒是出落得愈發苗條。”
被厭惡至極的人誇贊,真是人生一大不幸之事。
這種不幸,已經到了想要質問蒼穹,自己究竟做了何十惡不赦之事。
熟人相見,羽涅頓覺自己今兒出門前,是不是沒有好好拜拜三清殿裡的各位祖師爺。
她望着那人,腹诽心謗,好嘛,原來是這個蜚蠊暗處傷人。她定要這個瞎了豬眼的好看。
“哎呀呀。”她故作驚歎,眉眼彎了彎:“小道以為是哪個黃口孺子,不長眼睛的,回頭一看,原是何縣令家的郎君。多年不見,何郎君怎得哪兒都還跟幼時一樣,倒是愈發看了讓人覺得親切。”
何塵勞氣得滿面通紅,他自十三歲之後,身材還不及縣府門口的石獅子,一米六的個頭,低了同齡人一個半頭。
北邺男子以身形高大為美,何塵勞這樣的形況,定不在此行列之中。
因而何塵勞都已加冠,卻也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女子結親。妾室一堆,正妻之位空缺至今。
何塵勞此人,常常以矮人一截為恥辱。
雖說他确實矮人一截,但這在懷遠縣可不興說,不說何塵勞本人,在懷遠隻手遮天的何縣令會很不樂意,他可就這麼一個兒子,值錢的嘞。
有人曾受何塵勞欺負,不滿嘟囔了兩句他長得矮,結果半月後被縣府以莫須有的罪名,拉去蹲了一年大牢。
這也就是平民百姓,身微命賤,命如浮萍。高門大戶家的人說幾句,縣令最多氣幾天,也是堵不住那些人背地裡嚼舌根,甚至連女兒都不願嫁他。
懷遠雖地處邊陲,卻是卧虎藏龍之地。區區縣令雖掌一方權柄,然則能在懷遠立足起家的豪族,哪個背後沒有通天的門路。
換句話就是,誰家背後還沒個人啦。
聽着她譏諷的聲調,酒肆二層另一扇沒關嚴實的窗戶,一把被人推開。
窗戶後,一張漫不經心神采英拔的面容露了出來。
羽涅大吃一驚:“大人?!”
子競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倚在窗棂邊:“小道長,好巧。”
原本應在觀裡的人意外出現在此地,羽涅除了訝然外,她腦袋靈光一閃,頓時想到了教訓何塵勞的方法。
她撩起幂籬,沖他興緻勃勃一笑:“校尉大人若不嫌棄,能否一起共飲?”
該談的事已說完,這會子雅間唯他一個人。
一人喝酒無聊,他就當找個樂子,應允了她:“榮幸之至。”
何塵勞不知她在和誰說話,聽見“大人”二字,他諷刺她,能認識什麼官,這懷遠都是他們何家的。
得到他的同意,羽涅正想邀請救了她的道士一起上去。
她興沖沖往旁邊一看,不知何時,那人早提劍轉身,将腰間的鬥笠往頭上一壓,瞬息之間身影便沒入了熙來攘往的街市。
她一連喊了幾聲,那人也未回頭。
回報恩情這下沒戲,羽涅心生愧疚,責怪自己竟一時忽視了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