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頭毒辣,籬笆外早上蒼翠欲滴青枝綠葉的竹林,這會子被曬得蔫頭耷腦。
羽涅收拾罷後山木屋,已是累得三魂出竅。她把抹布随手一抛,四仰八叉地癱在竹床上,竹床被壓得“嘎吱”亂響。
琅羲正挽着袖子在竈台邊拾掇,一回頭瞧見她沒精打采躺在榻上,不由笑道:“這屋裡頭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師妹若是乏了,且睡會兒。昨兒夜裡鬧騰那一出,想必你也沒睡踏實。”
羽涅懶洋洋的,連說話都帶着三分倦意:“小師姐也歇歇罷,這一早上忙前忙後,師姐肯定也累了。”
琅羲搖頭輕笑:“我倒是還好,這點兒活也不累人,倒是你,心裡裝着孔雀藍的事,今早天還未大亮,就又來後山找有藍色素的花草,忙到現在肯定更乏。”
後窗外一陣山風吹來。山裡的風涼絲絲地沁人骨節,不似山下那般裹着熱氣吹在臉頰上都燙人。羽涅舒服地眯着眼,任由涼風拂過。
“乏倒是還好。”感受着惬意的涼風,她支着胳膊從竹榻上坐起:“不過孔雀藍的事倒真教我頭疼,原以為按照簿子上記的去實行便可,誰知配方出了問題。”
她雙臂張開往後一躺:“當真是愁煞我也。”
琅羲收拾好小廚房,回身見她這般模樣,走到床榻邊坐下:“師妹也别太擔心,你這麼聰慧,都能用皂角做出清洗衣物的夷子來,依師姐看,這孔雀藍你必然也能做出來。”
聽着自家人寬慰的話,她展露出笑臉:“那就借小師姐吉言。”
因師父崔妙常去了嶺南,等回到觀内得一月有餘,觀中積壓的法事便盡數落在了琅羲肩上。
拾掇完屋子,琅羲想起還要去張屠戶家做法事,便獨自先行下山,回觀中準備對應器物去了。
留在屋内的羽涅,盤算着再眯半炷香,繼續起身尋找那花草。
她剛合上眼,忽覺眼前一暗,似有人擋了日頭。她掀開眼簾,眯着縫往上一瞅,想看是誰打擾了她片刻好覺,卻見樹枝頭晃着個利落身影。
那人身着銀灰金線走獸紋長衫,外頭罩着件半肩玄色皮甲,跟手臂上的護腕一個色兒。
她定睛一看,這不是熟人。
她翻了個身,趴在榻上沖外頭樹上的人喊:“校尉不是去城裡頭了,怎的這會兒在這裡?”
不到個時辰前,她去觀中取笤帚,正巧撞見他與謝騁立在觀外石階下。她原以為他們是要進城。誰知這會兒竟見他在樹上摘果子,倒像是壓根沒離開過觀中似的。
少年随手撥開枝葉,拿起枚山果左瞧瞧,右瞧瞧:“有謝護衛一人去足夠,我偷會兒懶,随便轉轉。”
說着,他指尖一挑摘了兩顆表皮微青的山果,從一丈高的樹梢上躍下。三兩步行至窗前,斜倚着窗棂坐下。将其中一枚果子在袖口随意蹭了蹭,揚手抛給她:“嘗嘗。”
羽涅慌忙伸手去接,卻撲了個空。果子在竹榻上骨碌碌滾了兩圈,幸好沒摔壞。她拾起來,咬了一大口,沖他眉眼彎彎道:“謝謝啦,大人。”
少年一臉淡然的笑容,見她沒露出酸澀的表情,才咬上自己手裡的山果,頓時卻被酸得眯起了眼。
他忍耐着沁入味蕾的酸意,轉眸看她,但見某人吃得津津有味,香甜無比,真就一點都不覺得酸。
這人,莫不是味覺出了問題?
“好吃麼?”他看了半晌,從容問。
羽涅點點頭:“好吃,對常人來說可能酸了些,可我愛吃酸的,所以還是很好吃的。”
語落,她看向他手中隻咬了一口的山果:“校尉不喜歡吃酸的?”
少年聞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果皮,忽而輕笑:“哪兒能。”說完,他三兩口把那酸果子送入口中。
他打量着這間木屋。屋内寬大敞亮,收拾得也雅緻,内裡劃成三份,無任何格擋。
右手邊辟了間書房,筆墨紙硯樣樣精緻整整地碼在老樟木案幾上。中室為小卧房,竹床挨着後窗位置,從窗内望去,可瞧見從山石縫隙流淌而出的粼粼泉水。左手邊為小廚房,平日煎茶烤餅,都很惬意。隻是細看過去,小廚房牆壁上殘留着幾道焦黑印子。
子競隻是以為失火導緻,全然不知這是被眼前人炸出來的“戰果”。
“這屋子不錯,倒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他話音還懸在空氣裡,人已從窗棂翻身而入。銀色的衣擺掠過她頭頂的發帶,恍然間,羽涅嗅到了一陣淡淡的烏沉香氣息。
但見他未及沾床榻分毫,人穩穩落在屋内。
子競倒也不客氣,徑自拿起案上陶瓷茶壺,斟了盞清茶一飲而盡。一杯下肚後,他複又斟滿一盞,指尖閑閑勾着杯沿,晃悠着再次仔細觀察起這間木屋來。
走到屋外,他望見頭頂懸挂着的木匾,上頭“寄思齋”三個大篆寫得筆力千鈞。他低聲念了一遍,朝着屋内的人道:“這般柔腸百轉的名号,倒不似你們這些方外之人會起的名。”
“久經沙場,又對道門之事懂得。”羽涅從榻上下來坐到圓桌前,給自己也斟了杯茶,擡眸看他:“莫不是平日無戰事之時,校尉也會偷偷在營地裡研究些奇門異術?”
子競回坐到桌前:“研究談不上,隻不過看些閑書知曉一二。”
“校尉倒是謙虛。”她盈盈笑道:“這牌匾上的字,是非我觀中人所題。别說字,連這木屋都不是我們蓋的。”
“是功德主幫觀中蓋的?”他猜測。
“那也不是。”她娓娓講着,劉嬸當初跟她講過的故事:“是數十年前,有位落拓貴人途經此地,見此間山水清嘉,景色宜人,便自己掏銀子蓋了這間木屋。日常那貴人會去觀中與觀主談經論道,講經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