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他重複着這兩個字,眼尾弧度疏淡,卻不讓人覺得有敷衍之色。
羽涅小臉摯誠,全然瞧不出他的嘲弄:“你我好歹相識多日,言語上也談得來,郎君又是個好人,大家當個朋友,總不算僭越。”
他望着她的眼睛,晴光透過雕楹碧檻在他眉宇間投下一層淡影,堪稱柔和。
他輕閑道:“小娘子說的是,與娘子做好友,實乃吾之幸事。”
“郎君這般謬贊,倒教小道惶恐。”她眸若秋水,盈盈望向他,抿唇冁然而笑:“不過,最後‘幸事’二字郎君說對了。”
“這不是你之幸事,亦是我之幸事……”話未盡,她頓了頓,再仔細斟酌了下用詞,繼而又道:“唔……該說是……此乃你我共同之幸事才對。”
眼前人一颦一笑清靈可人,比那滿庭芍藥還要鮮活幾分。
子競垂下眼眸,此時地上用那水燃散起的火苗已盡數熄滅,唯餘潤濕的水迹,跟那發黑的火灼印子。
不等他接話,羽涅複又憂心忡忡起來:“若是那趙書淮真對你發難,郎君要如何應對?”
朝廷命他三日内啟程,他無太多時間耽擱。
趙書淮一事,他打算明日寅時之前解決幹淨。
“他要軟磨硬抗,那我就止戈為武。若他願意拱手聽命,那我就按規程來,當依律而行。”言罷,他轉身步入書房,回坐到軟榻上。
羽涅跟着他的腳步一同進去,看起來比他尤為顧慮重重:“但那趙太守人馬衆多,你們才上千人,能打得過麼?”
子競提起案幾上的圓筒青瓷蓮花紋壺,斟茶一杯,推到她跟前:“單憑小道長這份挂心,在下一定打得過。”他說着這樣暧昧的話,眼底一片清明。
此言從表面上聽,任誰都能嗅出不一樣的氣息。
羽涅卻兀自沉思,摸着下巴,那叫一個既無嬌羞之意,也無心動之迹。旋即,擡眼回他:“不妨事。若玄策軍當真寡不敵衆,一人難敵百人,我和師姐他們會想辦法,偷偷送郎君出城搬救兵。”
話一出口,又覺不妥,她再補充了句:“觀中的木屋裡還存着些硝石,純度上雖比不得隴道天然所産。但跟與硫磺、木炭配在一處,混一混,攪出些混亂動靜,吸引些注意也不難。”她說得情真意切,細眉淺皺着。
硝石、硫磺、木炭,這些東西子競熟悉,逢年過節,爆竹、煙火之類的物件兒裡都有,但是光憑這個就能引起駐軍的注意,在他看來并不一定可行。
但轉而思慮到她身上有太多令人驚奇之處,不一定會搞出其他甚麼花樣,子競尚未多問。
他目光下斂,不經意掃見她瑩白袖口處的血漬,随意搭問:“小娘子這衣物處的血,是受傷導緻?”
之前那會兒,她太心急,未曾注意到那兔子腿上的鮮血蹭到了自己身上。
她擡起寬大的袖口,看了看說:“是受傷造成。”
防止被他誤會,她解釋:“但不是我,是那隻兔子的血。”
“兔子?”子競眼眸半眯,語帶疑惑。
她點頭如搗蒜,将路上遇見那隻兔子的來龍去脈跟他重述一遍。
聽完,他手指輕叩着案幾:“小道長披星戴月趕來城中,就為了給在下送這些防身之物,在下不勝感激。”
他瞧着她,單手撐着下颚,偏頭含笑:“後天我便要啟程回皇都,不知小娘子,是否有意去建安逛逛?”
門外的盧近侍聽到這話,忍不住側耳往門裡探了探身子,卻因那軟榻在裡頭,他隻能看見一進門的桌椅,無法看見自家主子說這話時,到底是真心實意,還是又在打其他主意。
聽聞面前的人要回建安,羽涅目光微張,瞳孔滿是驚訝,呼吸都頓了一瞬:“郎君為何要去建安?是跟何仁之的事有關?”
“聖上召我回京任職,往後,我便不能留在玄策軍了。”他回她。
這話猶如平地一聲雷,激得羽涅心頭一顫,久久回不過神。
建安距懷遠近千裡,原本她以為,他們之間的離别還有段時間,不曾想轉眼就來了。
她霎時心低意沮,臉上的光彩頓時黯了下去。
興許不想被看出來,一眨巴眼,她換了副表情,杏眼一彎方才的黯然從未存在過:“那恭喜郎君了,回到中樞之地,總比待在這苦寒的西北強。”
子競擡起眼神,一瞬不瞬望着她:“怎麼樣,要随我一起去建安麼?”
長這麼大,她兩腳連定州地界都沒出過。
她之前見茶樓裡那些去過建安的商賈遊人,提起繡闼雕甍,侈麗闳衍的都城,個個神飛色舞。說天子腳下就是錦繡如花,城内樓閣放眼望去無一不金碧輝煌,跟話本裡說的仙人所住的瓊樓玉宇似的。街市繁華熱鬧得晃人眼,地上青磚亮的可鑒人,跟打了蠟一樣。打路邊掃一圈兒,那些個錦衣華服,寶馬香車,珠圍翠繞名目多的比在懷遠一年見的都多,連風裡飄的都是上好的胭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