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校尉手下人說的那些珠寶黃金,我還是那句話,這都是别人給我的生辰賀禮,我也從未因為不得已收了禮,就替他們辦事兒。”
趙書淮拖着腔調道:“因而……我和那些人之間,不存在私相授受,更不存在貪污此類的事。”
門外的天光越來越暗,狂風卷着庭院裡的樹木嘩嘩作響,黑雲翻墨,堂内愈發晦暗。
屋内光線不明朗,兩三個婢子輕腳碎步而來,點燃了銅燭台上的長蠟。
趙書淮說完,謝騁目光轉向少年,似在詢問要不要去查箱子裡的東西。
但東西既然能擺在這兒,十有八九該對的賬已經對好,不會有纰漏存在。
明知這是一箱沒有問題的文冊,按規矩,他們哪怕是走個過程,也得去翻一翻。
可…那是按規矩。
不湊巧,他桓恂不是個喜歡按規矩辦事兒的人。
說完了該說的話,太守府等人,都在等着他怎麼回應。
坐得久了,他慵懶伸了個懶腰,左右活動了兩下頸骨,這才不緊不慢起身。
修長的手指随意理了理衣襟,而後拾級而下,靴底踏在榻前木質的台階上發出沉穩的聲響,在寂靜的堂廳内格外清晰。
他雙手負在身後,燭火搖曳間,昏黃的光暈映在皮革質地的袖口上,泛起一層幽暗的光。
路過那木箱,他甚至連個眼神都懶得施舍。
涼涼看向趙書淮,開口道:“賀禮?好個賀禮,我朝律法明載:七品以上官年節受禮不得超黃金十兩,白銀二十兩,銅錢三貫。大人這些賀禮,單筆就超規數倍不止。莫非大人覺得,那些律法都是擺設,還是天高皇帝遠,大人便自主選擇聽從了。”
律法在前,趙書淮想狡辯也難。但他們又何嘗不知,把獻金說成賀禮,定會招來非議。
作為幕僚的高閣,率先替趙書淮回道:“校尉說得有理,我等在朝為官,怎敢不遵從律法。謝護衛搜查到冊子上的東西,太守府于昨日已奉還回去。”
“剩下的那些個嘛……”高閣微微一笑:“不瞞校尉說,都是何家給太守府貼補家用的,何仁之疼愛嫡女,也就是我家夫人,時常會派人去太守府送些好的前去。”
太守府剩餘東西不多,憑借去往後山的車轍印,子競猜度,眼前這群人已運了不少東西進山。
他們目前還沒查到隐藏其他财務的窩點。依謝騁查到的證據,加起來不足以定趙書淮死罪。
光讓他做幾年大牢,甚至傳到燕王府那邊,這牢怎麼坐,如何個坐法,都會變得不确定起來。
這趙書淮母親又是王氏之女,新帝雖和燕王不和,但明面上總不能為個貪污案,跟這些人撕破臉皮。
新帝知曉此事,要罰定是會罰,但絕不會懲處死趙書淮。
正因為如此,子競才安排好了其他計劃,他得給趙書淮按一個死罪才行。
聽着他們又給自己圓謊,其餘事兒都推在了何家頭上。
子競悠悠道:“好一個貼補家用,堂堂一郡太守,又是宗親之子,需要一個縣令貼補家用?”
他邁步朝趙書淮走去:“何仁之一年俸祿還不如太守多,論貼補……依我看,反過來…不是更合理。”
說到此處,子競話鋒一轉:“就算是貼補家用,一年不過五百三十石的區區縣令,貼補給太守金銀器具,黃金百兩,絲綢上百。這些太守收的時候……不覺得哪裡有問題麼?”
他繞到趙書淮身後,俯身在他跟前道:“趙大人身為一郡之首,行督察之職,你嶽丈外加你的下級,犯了這麼大的案子,你竟然不知?太守難道不清楚,不知便是渎職之罪,所以太守,該當何罪?”
他步步緊逼,接連發問,而且他又是一個小輩,弄得本就心氣兒高,易動怒的趙書淮心下憤懑。
他的幕僚高閣未攔住他,隻見他拍桌道:“桓校尉這是何意?即便我是渎職之罪,那讓派你的玄策軍抓我去坐牢算了,過上幾年,我又是一條好漢,而你……”
“那時可就不知在哪兒了……我奉勸桓校尉,做人留一線,我母親出自琅琊王氏,父親乃先帝胞弟燕王。”他輕蔑地斜眼瞟向子競,哼了聲:“軍戶出身想要在朝廷站穩腳跟,那是寸步難行,離了玄策軍,你可就是單打獨鬥。不如給自己多留條路,跟我這麼耗着,沒有好處。”
聽完這般威脅,子競直起身,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太守出身這麼高貴。”
他唇角微勾,擡起雙手在空中拍了兩下,盧近侍會意,擡腳去了門外。
不一會兒,門口傳來鐵鍊拖地的刺耳聲響。兩名守衛押着一個瘦削不堪的何塵勞踏入廳内。
往日纡朱曳紫的何塵勞,此刻衣衫褴褛,血污凝結在淩亂的發間,手铐腳鐐帶着,每走一步看起來費力。
看見自己的妻弟,趙書淮眉頭一皺,用手帕捂住口鼻。
子競移至跪在地上的何塵勞跟前,轉眸朝着趙書淮笑問:“何郎君,說說…你要告發趙太守,甚麼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