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互相認識了近一個月,時間算不上長,他們一起經曆的事情卻都是大事,平柔然,除奸佞,包括她制成孔雀藍。
深刻的事情,總教人記憶深刻。
這幾件事加起來,比她過去幾年遇見的所有事加起來,還要精彩。
她指間的筷子不知何時已停下,懸在半空,久久未動。腦海中又浮現那人離去的背影,不由低聲嘟囔一句:“走得這樣急,連頭也不回……”
話一出口,她便自嘲地搖了搖頭。人都走了,再念叨又有何用?這般絮叨倒顯得自己放不下似的。
少頃,她不輕不重地歎了口氣,轉念又想:回建安,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能避開沙場刀劍,不必日日提心吊膽。隻要防着那桓恂,他自己安安穩穩做個文官,
其他不說,至少能保證留下一條小命。
反正這太平日子沒有多久,不時整個天下都會陷入混亂之中,打仗是遲早的事。
而且,北邺這個被世家大族牢牢把控一切的王朝。他們那些掌權之人一手遮天,個個踩在底層人身上飲宴作樂。百姓如草芥一般被層層盤剝,民不聊生。
她可是聽琅羲說了,先帝想要打破被世家大族左右皇權的局面,而實行了七年的策試,今年不知因為何種原因,又被擱置到一邊。
寒門想要再上升做官的通道,再一次被遏制,隻能通過頂級高門唯才是舉,才能進入仕途。
說是“唯才是舉”,可誰人不知,“家世”才是入仕核心條件。任你曠世逸才,南州冠冕,家世不過硬,也是無用。
羽涅身為上過學的學生,明白此番作為,分明是開曆史倒車。
也知不向前走,而向後走,向來不會有好下場。
為了這樣的王朝拼命,此刻在她看來,并不值得。
她暗自想着,轉眸不經意望見,一名路邊衣衫褴褛跛腳讨飯的小乞丐。
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卻已學會捧着破碗向路人作揖,瘦弱得仿佛風吹就能倒。
她見那小乞丐瘦骨嶙峋的模樣,終是不忍,起身推門而出。
來到門外,她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身,從腰間掏了五兩銀子出來,塞到小乞丐手上:“這些銀錢且拿去,好歹買些吃食充饑。”
她不好意思道:“姐姐今天錢帶得不多,改日你要是餓了,就去距城門七裡外的靈寶觀,會有人給你吃的。”
小乞丐捧着白花花的銀子,眨巴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連連彎腰道謝,腦袋幾乎要點到地上:“多謝貴人,謝、謝謝貴人……”
羽涅連忙伸手托住她,輕聲道:“不必跟我客氣,這些銀子你可拿好了,路上莫要丢了。”
豈料小乞丐定定地望着她片刻,随即低下頭從手中取了一兩銀子,将剩餘的還給了她,稚聲道:“姐姐心善,可這些銀子太多了。我娘親說,平常人家賺錢皆不容易,所以我隻拿這一點點就好。一兩銀子,足夠我和娘親買很多吃的。”
羽涅聞言卻是一怔,垂眸望着手裡的銀兩,又擡眼對上小乞丐陷入眼眶的大眼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出奇,倒映着她的身影。
忽地,她眼中湧上一股酸澀,搖了搖頭,不由分說将所有銀兩重新塞進那雙小手裡。
“你娘親說得對,但…姐姐年輕力壯,會給人做法事,賺錢很容易的。”她摸了摸女孩兒的頭:“這些錢你就拿回去,不夠的話,再來城外靈寶觀找我。”
覺得單給錢似乎還不夠周到,她轉身從店裡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又連忙讓店家将今早剛出爐的烤雞用油紙包好,一并塞到那孩子手裡。
小乞丐再三推辭,最終在她“強硬”的做法下,隻能跟拿着無比貴重的寶物一樣将銀子跟吃食緊攥在手裡,複又彎腰鞠了三個躬,才感恩戴德的離去。
望着小乞丐走遠的背影,羽涅心中沉甸甸的。
店裡的厮役,給她包完吃食後,兩人都在門口站着。
厮役誇她:“客官真是心善,難得見人給乞丐這麼多東西。”
他歎了口氣,道:“這小丫頭在這條街上乞讨有些時日了。早先還有不少好心人施舍,可後來要飯的越來越多。漸漸地,沒人再給她吃的。”
“是因為…一給她,就會引得更多的其他讨飯的前來麼?”她猜測着。
這厮役露出個無奈的笑:“小道長聰慧,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救一人容易,救成千上萬個人可就難了。”
“可總不能不救。”羽涅道。
厮役回她:“現下世道荒涼,要飯的這麼多,單憑道長一人這樣的善意,恐怕…是救不過來的。”
救一人易,救百人難。倒是話糙理不糙。
她的善,在龐大的窮困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說罷,厮役回身進了店中。
她望着那小乞丐遠走的背影,對于之前的問題,不知為何,突然有了新的答案。
為了一個腐朽的王朝拼命,固然不值。但若是為了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那就是無可比象。
她深思着,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調:“萋萋……”
她回眸,原是琅羲幾人從刑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