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正酣之時,鄰桌忽傳來一陣議論聲,引得羽涅側耳細聽。
“聽說了沒?”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粗噶道:“涼州往東金城郡一帶,連降暴雨快十日了。照多年前光景來看,黃河怕是要決堤啊。”
同桌年齡相仿的鬥雞眼男子捋着胡須:“哎喲是麼,這可如何是好?金城郡那邊的糧食,今年怕是要顆粒無收喽,沒有糧,可吃甚麼呦!”
“吃甚麼……”旁邊一個商賈打扮的人不以為意:“這都是朝廷操心的事兒,咱們普通老百姓,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操這份閑心作甚?”
“唉…話不能這麼說。”先前那漢子急道:“聽說休屠汗國和羯胡族又要打進來了,外加那柔然人前段時間不是又蠢蠢欲動。這要真引發洪水,到頭來遭殃的還不是咱們這些平頭百姓?”
衆人一時默然。
“金城郡……”羽涅默念着該地名。
念着念着,她陡然一驚,金城郡——不是她要去隴道時的必經之路麼。
聽說永昌有可能遭遇洪災,她轉頭立馬向一旁說話粗犷的漢子,打聽起具體情況來:“這位大哥,方才說金城郡處黃河可能決堤一事,是真是假?”
那粗犷漢子被她突然一問,先是一愣,繼而道:“小道長也關心這事?”
這一問,倒是問得羽涅警覺起來,她眼尾餘光飛快掃過琅羲幾人。
見他們隻是好奇看她,沒多懷疑。
她這才暗暗放下心來,尬笑着回:“大家都是普通百姓,關心一下,也無可厚非。”
此話毫無披露之處,漢子瞧她說得甚是在理,接着道:“我說得千真萬确!我表兄在金城郡當捕快,前日捎信來說堤壩已現裂痕,官府正征調民夫搶修呢!”
漢子補充:“倘若金城郡這幾日雨勢再不減,怕是真要重現前些年水淹河西之事了。金城郡要是決口,那遭殃的可是整個涼州。”
原想着時間上會緊張許多,羽涅沒曾想,中間會突然如此緊急。
金城郡要是決堤,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修好。修好修不好倒也其次,隻是金城郡若受災,隴道也跟着必定受牽連。
天然硝石多蘊藏于土石之中,若遇洪澇浸灌,大量水接觸到硝石,則會導緻後者盡化于水。
即便等到洪水退去,硝石或可重凝地表,但洪水帶來泥沙等雜質,以及潮氣混合在硝石中,會影響其純度。
正因為如此,古人熬硝有三避原則:避水、避陰、避雜。
她費盡心力攢錢去隴道,為的就是拿到純度最高的硝石。
要是黃河決堤,那一切豈不是前功盡棄。
她重新熬出純度附和硝石,誰知道得熬到甚麼時候。
說不定等亂世來了,她連個火藥星子都沒做出來。
才不過一個多時辰前,她還盤算着三兩日内必須動身。
可眼下這情形,這啟程時間,恐怕再無法耽擱下去。
這些天遇見的事,可真是猶如暴風雨中的航船 ,上下颠簸不停啊。
打聽完消息,羽涅神色凝重地轉回身來,面向琅羲幾人。
瞧她一臉憂愁,阿以為她在憂心黃河水患會禍及百姓。
他拍了拍她肩頭,比劃着安慰她:
“師妹莫憂心。若黃河當真決堤,官府自會鳴鑼示警,差遣衙役引百姓往高處避禍。金城郡自上次決堤後,不是修建了專供百姓避災的地方,應不會傷及人命。”
羽涅不好跟他們說明自己發愁的真實原因,隻能扯出個笑:“小師兄說得在理,瞧我,這不是杞人憂天了。”
她幹笑幾聲,琅羲他們倒是沒有起疑,再替她寬心幾句,繼續吃起飯來。
待這頓飯吃完,中午停了一個時辰的雨,轉眼又接着滴滴答答下了起來。
出得店門時,店家追出來塞了一包紅米糕給他們,油紙包上纏着喜慶的紅繩,說是為了慶祝懷遠縣除了何、趙二人這兩個禍害,今日每桌都免費送一份。
懷遠此地自古有個講究,吃了紅米糕,黴運盡消,福氣滿滿。
羽涅幾人接過那紅豔豔的米糕,向着店家深深道了謝。
店家站在門口直擺手,說是不用客氣,又接着說了幾句望他們下回再來的話。
互相告完辭後,等琅羲跟劉嬸先彎腰進了馬車,羽涅将提着兔子籠放在左邊的前車闆上,回身坐到自己的紅棕馬上。
車帷随着車身向前輕微擺動着。
比起早時候匆忙入城時的模樣,此刻返程,他們倒顯得悠閑許多。
木車輪碾過石闆路的聲響不緊不慢,漸漸向着城外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