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言點了點頭，打開孫達野遞過來的手提箱，裡邊是足足十千克的LSD，他随手拿起一包，擡頭看了看孫達野，又意味深長的撇了一眼孫達野帶在身邊的小馬仔，這才把自己帶來的裝有現金的手提箱也推了過去。

做戲要做足，是一名卧底的基本修養。

那是陳默言初次結識了假扮成「孫達野」的EGS特警突擊隊隊長柏毅，他甚至還不認識琦玉公安局的其他同事和隊友，一切行動皆隻能依靠暗号去對接，他們作為卧底警察，潛伏在毒枭身邊是為了尋找惡徒的犯罪證據，并明裡暗裡相互配合将其繩之以法，陳默言的任務則是假扮買主，把截下的毒品和被抓獲的真正買主交給琦玉警方……

他一直覺得作為卧底警察，他的演技已經足夠逼真，可在見到孫達野之後卻也不得不甘拜下風……說實話，要不是對接暗号完美無誤、以及上級領導指示那個人的的确确就是他的戰友，陳默言根本不相信這個孫達野是卧底，他太像壞蛋了，不論是強勢的外型還是行事作風，簡直比十惡不赦的反派還令人發指，對接的時候他身邊帶着的那個小馬仔，和孫達野站在一起，看起來簡直善良的就像小天使……

除了柏毅，江枳是第二位令陳默言另眼相看的人，或許孫達野、易霆他們保家衛國是職責所在，但江枳所做的一切卻皆出于他本心的執拗和堅定。

在完成與孫達野對接任務的兩年之内，陳默言曾假扮未成年跟着金三角的毒販混進了柬埔寨的據點，協助警方繳獲了大批毒品，并抓住了當地的一名戰鬥力僅次于金恩酬大毒枭，甚至差點搭上性命，得虧當時跟特種部隊裡應外合，才端了那一窩犯罪團夥，而江枳，也作為卧底記者混在了一群馬仔之中，論演技，江枳便比專業的卧底警察差多了，沒過多久就被毒枭發現了端倪，陳默言親眼見到那名毒枭命令手下一名高大強壯的馬仔把江枳拖了出去，但最終江枳活了下來，因為那名馬仔其實是與江枳随行來到柬埔寨的保镖，名叫「崔修」。

但毒枭身邊的馬仔成百上千，光靠崔修一個人寡不敵衆，根本護不了江枳，就在兩個人即将雙雙折在荒野邊境之時，天降兩槍，直接給那正欲滅口的兩個雇傭兵爆了頭，而趴在遠處山頭開槍的人，便是陳默言。

子彈擦着耳畔呼嘯而過，崔修盡職盡責的拽着江枳的手腕在亂石堆裡狂奔，身後犬吠與槍聲交織成網，毒枭手下的越野車遠光燈刺破夜幕，如同猛獸猩紅的眼睛，當看見山壁凹陷處的隐蔽洞窟時，崔修猛地将江枳推進去，嘶啞着吼道：“别出來！” 便轉身迎着雇傭兵的方向沖去。

洞窟上方的陳默言緊貼岩面，全包頭套下的呼吸凝成白霧。狙擊鏡裡，雇傭兵的身影正呈扇形包抄而來，他眯起眼扣動扳機——

砰——

子彈穿透領頭者的喉結，溫熱的血濺在同伴臉上，彈殼墜地的脆響混着驚叫，陳默言有條不紊地收割着一個又一個的惡徒，直到槍膛發出空響。

陳默言翻身躍下，抽出腰間的匕首近身肉搏，他不能留一個活口，否則一個回去，就會招來一群，溫熱的血順着刀刃紋路漫過虎口，拳骨撞擊聲、悶哼聲與布料撕裂聲此起彼伏……當陳默言抹過脖頸最後一道傷口時，眼前的世界開始劇烈搖晃，他體力透支，踉跄着扶住岩壁，最終重重栽倒在洞口，染血的作戰靴在沙地上拖出蜿蜒的紅線。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洞窟裡，身上的傷口也被簡單的包紮、止血……

“你醒了？”

頭頂上方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清澈聲音，江枳的襯衫敞着環，内裡什麼都沒穿，露出了光潔的胸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你身上的傷口太多了，我沒有紗布，隻能把裡邊的跨欄背心撕開給你包紮用了，情勢所迫，你……别嫌棄……”

陳默言不語，卻擡手摸了摸臉上的頭套，幸得還在。

“你放心吧，我沒有偷看你……”江枳笑了笑，“我知道，幹你們這一行的，都得嚴格保密，雖然我不是壞人，但我也不看，除非你願意讓我看。”

“不願意。”

陳默言冷冷撂下一句話，三個字，便艱難的撐着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洞窟。

“哎，你——”江枳正想追上去，忽然手機一響，是崔修報平安的消息。

崔修将雇傭兵引到了口岸處，警方和特種部隊的聚集地，将其一網打盡，江枳驚喜不已，擡起頭正要叫住那個解救自己于水火的恩人，卻發現那個人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其實自己與陳默言，已經在很久之前就認識了彼此。

協助警方清掃了柬埔寨之後，陳默言就以代号「One」的身份加入了DT，來到了Beat身邊，Beat是一個連金三角第一大毒枭金恩酬都要敬畏三分的恐怖組織頭目，四面八方皆是觸手，這一次的任務一接就是五年，陳默言以時刻觀察條子的動向為由，與Beat商量好調職琦玉，成為EGS反恐精英突擊隊中的一位“沉默寡言、最不起眼”的警察，實則暗中想盡辦法以匿名的方式與琦玉公安、市委接洽，琦玉市沒有人知道陳默言究竟在私底下做了些什麼，DT也沒人知道One的面具之下所藏匿着的一切……碟中諜是一招險棋，一步沒走好迎接他的便是粉身碎骨，但他沒有退路，也不會退卻。

追憶及此，陳默言脫下了上身已經破爛不堪的上衣，站在落地鏡前，渾身上下滿是傷疤，就連他自己都忘記了這些傷疤是因何而來？舊傷早已褪成琥珀色，卻在新傷的映襯下像條即将蘇醒的凍僵毒蛇；當指腹無意識按在心髒位置的凹陷疤痕時，鏡中人忽然笑了，喉結滾動着咽下湧到舌尖的鐵鏽味，那笑紋牽扯着身體上每一處的疼痛，在晨光裡碎成無數個重疊的自己——

思茅的中年買主、柬埔寨的未成年小馬仔、DT頭目身邊的第一心腹，還有此刻鏡中這個遍體鱗傷的卧底。

他彎腰搓掉了腳踝上的豬豬俠紋身，那玩意兒本來就是貼上去的，隻為了蓋住原本的祥雲刺青，避免琦玉市的人發現端倪——祥雲刺青是DT的标志，若想成為Beat信任的人，第一件事就是敢在自己的身上動刀子。

Beat曾劃破他的動脈取血，剜過他的皮肉，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的刻畫出了一張被反複劃破又縫合的作戰地圖。

他将紗布一圈一圈的纏繞在傷處，鏡中的倒影随着動作裂開又拼合，就像這些年在正邪邊界遊走時，被撕裂又重塑的每一個身份……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扛過來了，才取得了Beat的充分信任，成為了One。

Beat是一塊比金恩酬更難啃的硬骨頭，要想削弱他的戰鬥力，就必須先戳瞎他的另一隻眼，斷了他伸向境内的一切觸手，雷放的集團已經土崩瓦解，下一個便是Laura。

或許傷疤便是卧底的勳章，他佩服柏毅，因為他和柏毅在不同的地方做着相同的事情，同樣滾燙，同樣藏着淬毒的溫柔。

“孫達野……”

窗外的寒風撞在玻璃上發出尖嘯，望着鏡中的自己，陳默言兀自呢喃——

“你覺得我們……誰會先拔得頭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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