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檔的塑料椅在易霆的屁股底下吱呀作響,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足足過去了将近20分鐘,江枳還沒從洗手間出來。
“這小子,該不會在廁所裡抱着馬桶睡着了吧?” 易霆嘟囔着起身,運動鞋碾過滿地的竹簽和花生殼,發出細碎聲響。
室外大排檔的洗手間需要繞到後門,金屬的碰撞聲混着壓低的咒罵刺進了易霆的耳膜,還沒走近就看見拐角處,昏黃的路燈散發着微弱光芒,将兩道身影拉得老長——
“精彩,太精彩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單手卡住江枳脖頸,把他抵在斑駁的磚牆上,“江枳啊江枳,我看你是山珍海味吃膩了,什麼臭魚爛蝦都能往肚子裡塞,你不要臉沒關系,但你不能丢江家的臉。”
“呵呵……你我之間,确實有個不要臉的人,但不是我。”江枳冷笑着想要掙脫開男人的桎梏,卻沒他力氣大,隻能任由他這麼摁着自己,“放開我,有病吧?想謀殺?”
“哈哈哈哈哈哈,謀殺?不至于,就是覺得這個樣子的你,特别像一條狗。”男人的喉結在真絲襯衫的領口之上滾動,腕間的百達翡麗撞在水管上發出清響,“喪、家、之、犬。”
江枳眼底猩紅,費力的掙紮道:“江垠!你tm放開我!”
眼看着兩個人要打起來是似的,易霆立刻沖過去扯開那男人手臂——
“哎哎哎!幹什麼呢你?”易霆亮出兜裡的證件往男人臉上一貼,“警察昂!警告你别亂來!”
那男人比江枳高了些許,應該有一米八五左右,跟易霆差不了多少,月光傾斜而下,灑在他那梳得一絲不苟的背頭上,在高聳的眉骨投下冷冽的陰影,剪裁精良的定制西裝,完美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身形,銀質袖扣折射着冷冷的光,哪怕被動作而牽引得走了樣的領帶位置,都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歪斜,渾身上下都透着商業精英獨有的強勢與利落——
“呵,一個破警察,還想……”
江垠完全沒把那張證件放在眼裡,一把拍掉了易霆的手正欲發作,誰知對上那雙盛着月光的丹鳳眼那一瞬間,後半句挑釁的話語直接哽在了喉嚨口,片刻後轉變成了:“你是誰啊?”
“我是誰?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是誰啊?你們倆什麼關系?為什麼跟他動手?”易霆收起證件,抱臂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這個男人,隻覺得此人的五官倒是和江枳有幾分相似,但因裝束和氣質截然不同,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
“我是他哥。”江垠恢複了精英紳士的模樣,禮貌的朝着易霆伸出一隻手,雖然領帶歪斜得愈發放肆,卻絲毫沒折損渾身壓迫性的氣場,“您好,我叫江垠。”
“卧……”槽字險些破口而出,易霆定了定神,他當然知道「江垠」這個名字,隻不過今天第一次見到真人。
原來他就是江枳的大哥,那個從小到大都在欺負江枳的大哥、那個巴不得把江枳逐出江家、好掠奪江枳手中股權的江氏集團董事長「傅溫卿」的庶出長孫——江垠。
“哦,原來如此。”易霆禮貌性的跟江垠握了握手之後便迅速抽回,“以前聽他提起過你。”
“是嗎?呵呵……”江垠擡手理了理歪扭的領帶,“那我這個弟弟肯定跟你吐槽了不少我的壞話,畢竟小時候我作為他大哥,對他的要求向來嚴格,他對我有意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聞言,易霆搖搖頭:“那倒沒有,他隻告訴我他有你這麼個表哥,别的還真沒提過,不過我剛才算是見識到了……”易霆向前一步,目光凜冽的看着江垠,“别告訴我,你們從小到大的交流方式就是這樣,哥哥掐着弟弟的脖子,罵自己的弟弟是‘喪家之犬’?”
江垠眼底一怔,整理襯衫的動作微微凝滞了片刻後,突然輕輕嗤笑出聲,目光毫不避諱的順着易霆狹長的鳳眼,滑到他繃緊的下颌線:“不過是兄弟倆之間的‘玩笑和交流’這些家庭瑣事,也在你們警察同志的管轄範圍之内嗎?”
江垠這架勢,要不是易霆跟江枳是發小,了解他的所作所為,肯定想不到這華麗而紳士的皮囊之下隐藏着的真實面目。
“你錯了,江枳是我朋友。”易霆被江垠那露骨的目光看得生理不适,他的态度冷了一分,“如果你不能好好說話,非要動手,那麼我可能要請你跟我回局裡一趟,好好調查調查你們兄弟倆從小到大,你都以這種方式跟他‘玩笑和交流’過多少次了。”
“哦?”江垠眼中毫無畏懼之意,反而舔了舔唇角,商業精英的面具之下翻湧着危險的灼熱,“既然如此,那我——”
“老易,咱們走吧,别理他。”江枳在一旁突然出言打斷,有些踉跄的拉着易霆直接離開。
江垠也沒再阻攔,反而玩味的倚着斑駁的磚牆,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撚弄着剛剛被易霆抓過的袖口,深深的望着易霆和江枳遠去的背影。
他的眼尾微微眯起,上挑的弧度像是蓄勢待發的毒蛇,路燈昏黃的光暈籠罩着他,将西裝革履的身影拉得扭曲又綿長,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漸失控,從冷笑裂變成近乎癫狂的癡笑。
“有意思。”
沙啞的低語混着夜風消散,喉結滾動着吞咽下灼熱的渴望,他不停的伸手撫過剛才被易霆抓握過的小臂,仿佛要将那份力道銘刻進皮膚,眼底翻湧着的,是一種接近病态的泛紅,目光追随着那道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
“你跑什麼啊?跟逃難似的?”易霆雖然不理解,但還是被江枳給拉着恨不得快步走出了二裡地,“你别怕他,有我在呢,他要再敢欺負你,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你傻吧?我不是怕他,我是擔心你,你看不出來嗎?”江枳轉過頭,确認江垠沒跟過來,才松了口氣。
“擔心我幹嘛?”易霆一頭霧水。
“絕了,你真絕了!虧你還說自己是情聖呢。”江枳無語的豎着大拇哥,“他看上你了,你一點都沒感覺到嗎?”
“啊?”
“啊什麼啊?我告訴你老易,你别不信,江垠是個什麼東西我最清楚,他一錯眼珠子我就能看出來他想幹啥!”江枳蹙眉道,“要不是他剛才對你見色起了意,他絕對不會跟你說話這麼客氣,他不怕警察,從小到大他幹過的違法亂紀的事情多了去了,每次我二叔都能給他擺平,告到法院都沒用,并且他通身幹淨,個人履曆上全是榮譽,什麼污點都沒有。”
“有證據也沒用?”
“證據?”江枳笑得諷刺,“别傻了,證據和提供證據的人,最後的下場就是一起被打包銷毀,資本主義的世界就是這樣,兩年前發生‘雷澤殺害江曉雪’那樁案子的時候你就應該懂。”
聞言,易霆陷入了一片沉默,他想起江垠今晚望向自己時,那帶着侵略性的熾熱目光,突然覺得渾身發冷。
在資本構築的世界裡,真相可以被随意改寫,生命可以被明碼标價,所謂法律的天平,早被鍍金的砝碼壓得傾斜,正義的利劍也被淬上銅臭,在權貴手中化作削鐵如泥的屠刀。
思及此,他越發明白江枳這些年甯可脫離江家,也要獨自對抗的,是怎樣一個深不見底的混沌漩渦,原來他掙脫家族時拽斷的,不是金絲牢籠的鎖鍊,而是整個浸透銅臭的世界織就的蛛網,那些他獨自吞咽的血淚,是與罪惡搏鬥濺起的浪花,每一步前行都要碾碎資本精心鋪設的荊棘,而身後,是足以吞噬所有反抗者的黑暗深淵。
-
第二天,門剛推開,易霆就看見陽光斜斜切進辦公室,在林眷蓬松的發頂鍍上金邊,孩子正踮着腳往文件櫃裡塞資料,淺藍色衛衣下擺随着動作輕輕晃動,聽見腳步聲回頭時,眼睛亮得像浸了清晨的露珠:“霆哥!好久不見了!想死你了!”
這還是林眷出院之後,第一次出現在單位裡,看着他整個人脫離了病榻,恢複了以往的朝氣和活力,易霆的喉間溢出輕笑,走過去揉亂他那團翹起的呆毛:“傷好了嗎就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