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點點頭,抿了抿嘴巴,又悄然低眉順眼了一下,趁着深呼吸時歎了一口氣,才開始了一段前言不搭後語的講述。她的兩隻手握成了松散的拳頭,手腕抵在桌沿處,兩個大拇指相互搓弄着,像極了不耐煩的頑皮孩童;眼皮子大多時間是低垂的,偶爾瞥一眼谷蜜,透着謹小慎微,又有一點不甚信任,眼神迅速挪移開,再次落到自己的兩個大拇指上。如此反複的動作,使得谷蜜又多了一絲窘迫。
不管怎麼樣,總算是快解放了。時間難熬啊!
谷蜜暗喜一個小時的冷闆凳之後得到了解救,她不再有喧鬧中的孤獨感,反而覺得時間過得快。她已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子咕噜噜地轉,斜着眼睛看左邊又看右邊,再盯着對方的臉看一看。這個時候,對方的眼睛一定是盯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是本色的,能夠看到兩個小小的月牙。
對方的故事準備得真不錯,事件六要素面面俱到。難怪會遲到,原來是将時間都花在了故事整合上。其實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人直接來就行,随便說點什麼都好,隻要谷蜜不必坐長時間的冷闆凳,那就萬事大吉。
谷蜜一邊走神,一邊嘗試從對方的叙述中提煉出故事主旨。對方的台詞功底不是很好,許是沒有記住詞兒,說一半留一半,像是遮掩在茂密樹林裡的巢穴,聞聲不見影,忽然展翅遠飛的一道影兒,吓了人一跳。
時間到了。
廣場上的人聲更為喧嚣嘈雜了。原本慢慢悠悠的叙述加快了語速,提高了聲調;本是炒豆子般的講述戛然而止,好像與己不相幹。已經有人離開這規則又完美的圓,斑斓缤紛的遮陽傘在風中搖曳着,像是在替傘下的人揮手告别。有人不顧形象地伸了一個懶腰,起身就走。谷蜜從心底舒了一口氣,她挑了挑眉毛,示意對方可以住嘴了,戲演完了,各就各位吧!
對方一愣:“結束了?”但是故事還沒有講完,自己的訴求還沒有說,需要亟待問出的問題也沒有咨詢。僅僅是時間到了,一切就都結束了。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如同在舞台上突然壞掉的木偶,動彈不得。
谷蜜的身體僵直着,十根手指撫在桌邊,手提包的包帶兒挽在左手腕處,兩隻腳按耐不住想要立即離開的意念,她已做好起身離開的準備,早已沒有了端坐的姿态。她不想在離開時也做最後一個。
“如果再找你的話,是不是就要付費了?”對方趕忙率先起身,俯視着谷蜜。
谷蜜上擡着眼皮,露着眼白,回看着對方,眉心緊鎖,心道:快走吧!快走吧!
目之所及的遮陽棚底下,原本端坐的人大多數已經離開,有的連随身物件都不要了,桌子上散落着喝了一兩口的礦泉水瓶、隻用了一兩張的成包紙巾。剛才還是熱鬧的廣場,成了靜悄悄地。
“能将你的辦公地址或是聯系方式告訴我嗎?我覺得我有必要向你尋求幫助。”對方說這話時,眼睛注視着漸漸起身的谷蜜,直到兩人都站直了身體。
谷蜜沒作聲,她知道自己的臉上一定是不耐煩的神情,她不是個會隐藏自己心事的人,即使吃了不少虧,也改不掉這個習慣。
“可以留一個聯系方式嗎?”
谷蜜聽到了乞求的語調,感到不适,好像自己真的成了惡人。
不需要谷蜜回答了,因為對方在問句落音後注意到了桌上的名牌,上面寫着谷蜜的工作信息,姓名、電話、地址,可以說是過于詳細。谷蜜循着對方的眼神探身看去,她将名牌翻過來一看,心裡頭咯噔一下:哪個傻子做的名牌!
谷蜜一踏進辦公室,就感覺旁人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其實大家都很忙,沒工夫搭理她這個所謂的閑人。許是自己在這群人之中确實有點閑,便将某些負能量的錯覺感逐漸放大,總認為自己活在别人不友好的對待中。
谷蜜的辦公桌在一進門的左邊,極其普通的辦公桌上除了一個木制的圓形旋轉台曆,還有一個擺放着兩隻無蓋簽字筆的筆筒,再無其它。以前,谷蜜覺得自己在這裡做不長,因為那時年輕一些,心比天高,眼裡心裡惦記着外面的世界;現在,谷蜜依然覺得自己在這裡做不長,幾年過去了,年齡增長的很準時,但資曆和經驗卻恰恰成反比,甚至還不如剛出校門的時候,連書本上的那些理論知識都要消失殆盡了。
人還沒有落座,右手先去撥動了桌上的旋轉台曆。飽滿的月牙狀木制主體,上面繪以彎下腰身的谷穗,又用花體英文婀娜的寫了LOVE MI,暗含了主人谷蜜的名字,又多了一層“愛自己”的心理安慰。月牙缺口處是三個鐵制的圓環,有裡向外依次為星期與月日。谷蜜安穩落座,又将剛才打亂的日期調整好,這才将手裡的包放到辦公桌上。
真是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