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療室裡沒有畫筆，滿牆的紅色從何而來？阚滌扶着牆邊向裡張望，發覺孩子們的十根手指尖都是殷紅的。但診療室裡也沒有放置尖銳的器具。想不通，真是想不通。他的心裡冒出了不祥的預感，似乎聽得到每個人的心跳，隻有他自己的頻率是不和諧的。

詹磊和陶翡司空見慣，整個人由内而外的鎮定，一人拽了一個孩子離去，結束了這次見面。

診療室被真空了整整一天。

那扇推拉門不知道該不該閉合。關上它，總疑心裡面有人，聽得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敞開它，隻有觸目驚心的紅，看得到驚心動魄的畫面。阚滌不得不将這一日的預約全部推掉——他定不下神，覺得自己該看看醫生了。

阚滌站在診療室的中央，環顧了四周牆壁，隻覺得一陣陣眩暈，仿若是刺眼的光線直射到雙眼中，迅速燒灼着，泛着鑽心地疼痛。他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頭靠在沙發背上閉目養神。靜坐幾秒，心緒不定，嘗試着一邊緩緩睜開雙眼，一邊做着深呼吸，刹那間，他清楚地感受到心髒短暫的停頓。天曉得天花闆上的紅色塗鴉是怎麼來的。圖畫與數字相互交融卻又獨立存在，彼此互不幹擾，又有着說不清的聯系。阚滌慌忙起身，彎腰觀察沙發，沒有發現不和諧的腳印。

他兩手叉腰，雙腳做了定點，仰着頭轉着圈，将天花闆看了個仔細，卻什麼也沒看明白。

診療室的監控錄像拿給同事們看，一開始隻是給了負責兒童心理的心理醫生。人人都有好奇心，漸漸地都聚攏了來。專業人士一看便知，兩眼冒光。“小男孩患有雙相情感障礙，小女孩是阿斯伯格綜合征。要命的是兩個人都有輕微的精神分裂。更要命的是兩個孩子都是‘幸存者偏差’，也就是我們口中所說的極少數的‘天才病’。”

阚滌倒吸一口涼氣，同事們也倒吸一口涼氣。

手機響了一條信息提示音。阚滌拿起手機時，又多了一條新的信息。是詹磊和陶翡分别發來的，措辭卻是出奇的一緻。

“阚醫生，我已經約好了裝修師傅，大約在十一點的時候會到達您的辦公室，對您所遭受的損失進行裝修評估。對于女兒的行為，我向您表示深切地歉意。後續費用，我将一己承擔。”另一條隻不過是将“女兒”換成了“兒子”。

嚴謹的人找的裝修師傅也嚴謹，真的是十一點準時到達。

阚滌思來想去決定要給谷蜜打一個電話，卻發現自己并沒有她的任何聯系方式。如果向殳鴿要的話，會不會引起誤會呢？時覓的擔心不能說是想得多，女人的直覺嘛，還是應該相信的。

谷蜜不請自來。

阚滌一看谷蜜的着裝和打扮，便放下心來。谷蜜是來談公事的。

“夫妻倆和我說了孩子們給你惹了大麻煩。我之所以認為他倆的婚姻可以挽救，隻是我的自我感覺。你應該知道那倆孩子的問題了吧？以他倆的情感經曆、學曆知識、經濟狀況，我個人認為分開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隻有在一起才會有能力共同解決所謂的麻煩，兩人心生隔閡的原因就是因為孩子。”

阚滌的五官皺到了一起：“我不打算拐彎抹角說一些客套話。就這對夫妻的現狀，如果是我的話，我覺得分開就分開吧，何必要挽救呢？一個患病的孩子就已經很糟糕了，何況是兩個！你要不要去那個房間看看？”他表現得很熱情。

谷蜜擺擺手：“我已經看過了，是在他們家裡。男方和他的父母負責兒子的生活與學習，女方和她的父母負責女兒的生活和學習。家裡還雇了鐘點工，一個負責飲食，一個負責清潔。”

阚滌在大腦裡迅速計算着每月的開銷，沒有管理好面部表情。他看到谷蜜的笑容裡帶着一點鄙夷，忙問：“兩個孩子是在正常的學校上學？”

谷蜜點頭：“一個十歲，一個八歲，成績很不錯，就是社交能力弱。學校的各種活動幾乎沒有落下，隻是與人溝通方面實在是談不攏。班主任是從一年級就跟着的，已經習慣了，但是精神壓力也很大，也在看心理醫生，費用由這對夫妻支付，前提是必須帶孩子到小學畢業，必須對孩子盡心盡責。”

“我，我，我可以不負責嗎？”阚滌不自覺地結巴起來。

谷蜜嚴肅地說：“我覺得他倆應該在一起，這個家庭應該在一起。分開不是他倆該有的選擇，也不是好的解決辦法。隻有在一起，才是對他倆、對社會負責。”

阚滌皺着的眉頭好似舒展不開了，躲閃着眼神，擺着手，期期艾艾道：“别上升到社會層面，說實話，我負擔不起這個責任。我就是個心理醫生，就是個婚姻輔導師。他們能談就談，談不了就去找律師走程序。我負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