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些能讓你平靜下來的選項嗎?。
不對,這裡沒有吉他,她們也不在這裡,她們在等我,她們在外面等我。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要不要試試看老方法呢?
犬山曉忽然擡頭,動作幅度突兀到幾乎要撕裂脖子處的皮膚。
燈光刺目,室内怎會出現月亮。
電梯終于結束了那似乎永遠不會停止的上升,門開了,你可以離開這裡了,離開這裡意味着與同伴相聚,意味着結束這一切,意味着走向新的一天。她們不會知道自己經曆了什麼,過去可以再次被掩蓋過去,這次你該小心一些。
她笑了。
“咔嗒。”這是犬山曉的運動鞋絕不會發出的聲響。
電梯之外,犬山曉的前方通道邊第二扇電梯門開着,門前有人在,那是一個中年女人,站姿可憐地不平衡着,帶着一副眼鏡。
這恐怕是最壞的時候了,犬山曉想,如果她是為了阻止自己而來的話,那自己現在無法控制自己動起手來能留下對方的命。她很久沒有主動殺人了,殺人不是高中生該做的事。
“我必須,我必須留在這裡。”站在那裡的人頭上流着冷汗,手臂肌肉僵硬,雙拳緊握。
“滾開。”犬山曉盡量保持理性讓對方離開。
這句話讓來者吓了一跳,她擡頭注視犬山曉,隔着鏡片的眼睛模糊不清,但她的嘴微微張開,體态彰顯她的驚訝。
驚訝什麼?犬山曉沒有耐心去思考這個問題了。
“我見過你,”那人嘴唇顫抖,說,“對,我記得你。”
她的語氣笃定,驚慌的神色都因訝異而定格了,她目光不動,如有實質。
“…什麼?”犬山曉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她的意識讓她快走,但不知為何卻邁不動腳步。
身體與精神産生了分離,犬山曉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是因為長期的緊張和心髒跳動過快導緻的麻痹,她有印象,也有應對手段,沒錯,她知道該怎麼做。
你在等什麼?犬山曉問自己。
“我記得你,我記得你的臉。”那人的聲音是帶着不可置信的恐慌,“你有名字,你的名字是胺,但是你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她的聲音裡夾雜着巨大的恐懼與慌亂,她不可置信,但沒有心虛,她沒有在說謊,這些話是她脫口而出的真心話。
但這更糟,犬山曉強行催動血液循環,有了說話的力氣。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犬山曉強行壓下内心的焦躁不安與對方争辯着,她迫切地需要一個肯定的答複,“我就站在這裡不是嗎?你的年齡和我的年齡差這麼大,你看到的八成是什麼與我長得像的人吧!”
對,就是這樣,眼前的人既然能來到這裡那就一定和這裡的實驗脫不開關系,她看見的八成是什麼有着易容魔法的實驗體。犬山曉已經給出了足夠的證據了,她看着對方,等待一個正面的,對她有利的答複。
“就是因為這個我才不會認錯,你就是她,錯不了的。”但那人的臉色卻不再慌亂,反而有利地冷靜了下來,她理解了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你與我是同期,在離開實驗室不久後就因為并發證去世了。”她笃定,語氣裹挾惡意。
“…你根本沒有辦法證明吧?”犬山曉甩出了一個無解的問題。
犬山曉自認絕對不認識這個人,那麼她便不可能留下什麼可以被證明的證據。
“你怎麼可能還活着?不對,就是因為你還活着,是你做的,你就是那個人!”對方沒有證明什麼的意圖,她被自己自顧自得出的結論滿意到迸發出喜悅的感情,那喜悅将她之前的恐慌一掃而空。
似乎是因為确定了她的答案才是正确的那一個,她感覺自己掌握了主動權,便不再掩飾自己那滿懷惡意的笑容。
“你,你在說什麼?”犬山曉感到莫名其妙。
“你就是犯人!”對方像是得到鐵證的律師一樣得意,“2000年3月25日,蘆葦岸的所有人,上面的,下面的,所有人都在一天之内失蹤了!是被你殺死的!是你做的!我不是瘋子,我沒有瞎,也不是在為自己辯解!”
随後她像是得到了無罪審判的被告人一樣欣喜地笑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犬山曉完全不理解她在說些什麼。
“那一天,我摔斷了腿,那個時候醫院還建在車站那裡,我請求管理人帶我過去,沒有人理我。”對方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宣讀獲獎感言,“晚飯後我自己一個人去了醫院,那裡有人收留了我,但還是落下了殘疾。”
她說起這些話時語氣裡卻帶着慶幸。
“第二天早上,孤兒院地上和地下的所有人都消失了,隻留下了一些血迹。”她譏諷地看着犬山曉,食指指甲蓋與肉的間隙凝視犬山曉的眼睛,“既然你活着,那麼那些事就都是你做的。”
荒謬至極的言論,犬山曉感到了憤怒,她完全不認為自己與這件事有關。
“都說了你認錯人——”她大聲反駁,被打斷了。
“我不會認錯你的臉的,不過沒關系,我也不會忘記你的症狀。”那人滿懷惡意地笑了,“藥物依賴遺傳者,胺,你媽媽帶着你的那幾年一定很辛苦吧?”
歡迎回來。
藥物依賴遺傳,實驗表明人們對成瘾性藥物的敏感性存在着差異,并且遺傳因素可能在藥物濫用的易感性方面起一定的作用,你記得你的病例。
被抛下卻依然不陌生的詞彙,你有多久沒有記起這個了呢?一年?十年?二十年?還是三十九年?
“我怎麼會忘記你呢?你是少數被院長親自帶進孤兒院的,大家都記得你,大家都死了!”那人的雙手微微顫抖了起來。
“大家都以為你真的死了,我們之中有人為你哭過,你也殺了非葉對嗎?你當然這樣做了,你殺了所有人,隻有我逃了出來。”
“殺死院長的時候你心裡是怎麼想的?胺?你痛恨他告訴了你真相嗎?你也殺了那些讓你去找院長的護工吧,她們确實有夠讨厭的,但她們也給我們做過蛋糕吃的。”
“還是說你就那麼想報仇呢?”
“看看你,活得多麼光鮮亮麗,為什麼又回來了呢?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不過沒有關系,我會為大家報仇的,我會将功補過,我會留在這裡。”她顫抖着舉起右手,那是一支小型手槍。
那個口徑的子彈頂多擦破你的皮,與你的同伴不同,你熟悉子彈能造成的傷害,不再需要考慮了,但你面對槍口卻想起了别的東西。
第一次面對手槍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黑色的金屬塊在那個被你盯着的人的手裡端着,那個人的手止不住地下垂,顯得那鐵塊沉甸甸的。人類有威脅,但不比魔物攻擊性大,而且人類往往會選擇不去傷害同類。
這是你在暗處觀察後得出的結論,但你後來被那把槍射出的子彈貫穿了肩膀,傷口很快就愈合了,但那灼燒與爆炸的感覺你還記得。
“怪物!”那個人說。
一般說出了這種話的人會引來很大的麻煩,這是經驗所得,于是你将那個人的心髒用手甲刺碎了,刨開了他的腹部,取走了一些内髒丢掉了。
一般這樣的屍體會被認作是野獸所為,這是經驗所得。
“怪物,去死吧。”笑着舉起手槍的女人扣動扳機,子彈射出,外殼螺旋着在空中碎裂,露出其中的黑紅色物質和魔力氣息。
你的頭按預期破皮,你為什麼不躲開?你又做錯事了。
不遠處,住院樓的電梯門打開了,森山寺未央放置了一個影子看住電梯門,聽見槍聲一驚,頓了頓,擡腿迅速朝槍聲所在地跑去。
她跑過來了,明明她知道自己沒辦法應對槍械的,她還是跑過來找你了。
“禾草代目?!你怎麼在這裡?”她先是注意到了呼吸起伏巨大的破腳女人,随後注意到了她手中的槍,和仰面倒下的犬山曉。
“曉!”森山寺未央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麼,她心急如焚地沖上前。
禾草代目的槍裡沒有第二發子彈了,她驚怒交加地回頭看向來者,拖着腿迅速退到電梯内,電梯門适時地關上。
森山寺未央可以進去,但她更着急犬山曉的狀态,她在腦内迅速過了一遍醫院地圖,發覺這個電梯通往的大概率是綜合醫療樓。記下這一點,她趴在地上開始确認犬山曉的狀态。
她的好友額頭正中間中彈,隻擦破了皮,但除去身體狀态之外,那魔力氣息的混亂讓森山寺未央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是的,你知道,這是嚴重的錯誤導緻的嚴重結果。
高濃度污染後的含魔力化學液體與血湖提取物混合着接觸到你的皮肉和血液,污染順其自然地觸碰到你的細胞,并迅速開始分裂開來并融合進你的身體各處。
硬要說的話,忽視疼痛和感官錯亂,那其實是一種被擁抱的感覺,你還記得嗎?
你清晰感知到了,因為那是觸覺反饋,你眼前炸開了花,強烈的眩暈感襲來,随後是失去平衡與失重感的雙重襲擊。
你仰面朝後倒下就按照老方法去控制血液循環以阻斷分子效果,可惜那些污染物分裂後極其細微,混着你的血管滑入更深層的組織。
是的,實驗室那邊又更新了RP系列的注射用素材,你在西部市區見過的吸毒者對此愛不釋手。
犬山曉身上各處開始滲血。
你在嘗試排毒,接下來這些污染物會與你額頭傷口附近的皮膚組織細胞結合,傷口恢複得太快了,污染物又是脂溶的,這會催化污染物對大腦的侵蝕,你知道必須在它大量複制前進行控制。你最好不要去想象大腦不再能控制身體後你的行為,那會讓你分心的。
你的頭部在燃燒,你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你聽見森山寺未央的聲音,你必須盡快處理好這些東西,那樣的話一切都還來得及,來得及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比起這些理性驅使的任務,更多的東西占領了你的任務處理中樞,那是很多人說的話,很多不同的場景,很多你自己說的話,很多夜空中的明月。
哪怕是隔着層層障礙,你依舊見到了那個不言語的陪伴者。
這樣下去你就會變成一個失去控制的瘋子吧,你過往為此所做的一切自我約束的行動全都功虧一篑,你若是沒能從這一次的污染物處理中完整地隔離出中樞神經,那接下來你的人生就會被不定期的失控占領,那是你的噩夢常客,你曾為了根絕這一現象而不擇手段。
但,但如果我就這樣死了呢?犬山曉不受控制地這樣想。
幹脆就這樣放任自己死去,對了,血湖,不是說我也是血湖的血緣者嗎?或許我也應該走進那片黑暗裡,那個孩子說過那裡已經有許多人了,我不會孤單的。
你抛在腦後避之不及的記憶們也一一深處了手,和我一起,等待接住即将墜落的人。
就這樣站起來,把所有東西交給她,然後轉身進入那部電梯,這次的時間一定過得很快,然後走進那片潮濕的血腥味裡,直到腳尖感受到濕潤,随後就縱身一躍吧,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哪怕是我這樣的人,也一定能迎來一個還算正常的終結。
但是。
“曉,你怎麼樣了?”森山寺未央飛撲過來伏在犬山曉的旁邊查看她的傷口。
她伸手去摸對方的額頭,卻被那如滾火中取出的金屬般的熱度驚到。
“怎麼會這麼燙?這個熱度什麼東西都應該被燒沒了。”森山寺未央感到束手無策,犬山曉額頭的傷口并不嚴重,按她的體制早應該愈合了才對。
犬山曉恍惚間看着森山寺未央焦急的臉,想起了很多很好的回憶,那是她努力之後得到的,那時她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徹底擺脫了一切,從此以後隻要她小心一點,就一定能獲得一個普通的平靜的人生。這并不是因為她樂觀,相反,她相當地悲觀,總認為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跌回過去之中,所以她非常小心,小心到駐足不前。
所以,你從不真正的相信你能擺脫我們嗎?
是的,犬山曉心想,那是一段很好的回憶,她曾有過很多期盼,那些是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她不想放棄。
犬山曉非常想要那些幸福的碎片,這個願望令她從未放棄嘗試活下去,從未放棄過掙紮。
“把,我的頭,砍下。”犬山曉竭盡全力控制自己說出這句話,她感受不到自己的舌頭了。
“什麼?頭?”森山寺未央幾乎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把我的頭,砍下來,在它長出來之前,把我的心髒,銷毀。”犬山曉忍住昏迷的欲望說,“快。”
趁血液還沒被全數污染,切斷被污染的源頭,這是犬山曉得出的對污染對策。
可森山寺未央做不到,她推斷自己必須按照犬山曉所說的做,但她不理解犬山曉話語中的感情含義。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這樣做的結果是什麼,萬一她的友人是突然想不開準備自殺了呢?可能性極低但可能性存在,她做不到殺死自己的朋友。
血液蔓延,她的視線中一片猩紅,她的朋友在受苦,在催促,她為此感到了強烈的恐懼,以及自責。
該怎麼辦,有誰,有誰有什麼辦法,現在就能用上的辦法,森山寺未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去尋找一個替代方案。
随後她迅速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翻出了一個号碼。
這裡沒有一般的運營商信号,但森山寺未央的手機能用衛星信号緊急聯絡。
“喂?”電話的另一頭是克拉拉。
“我,”森山寺未央才發現自己嗓子幹啞,“曉她的頭部被特殊的子彈擊中了,傷口無法愈合,頭部高燒,她讓我把她的頭砍下來,我,她,我覺得她不是想自殺,我不确定,我。”
電話那一頭沉默了幾秒。
“…我大概理解了,你看一下她的瞳孔,可以觀察一下脖子的血管,聽一下心跳有沒有規律。”克拉拉的聲音非常冷靜,近乎沒有感情波動。
森山寺未央飛快照做了。
“她的瞳孔放大到快要散開了,血管出現明顯的擴張但是沒有出血和異色,心跳異常地快。”她一股腦地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全說了。
“這樣,”克拉拉沉默了一瞬,“我的車裡那瓶藥她肯定有帶着,給她灌三,不對,算了,整瓶都給她灌下去。”
森山寺未央顧不上疑惑,迅速掏了掏犬山曉的口袋并找出了目标,她飛快地将那瓶沒有标簽的藥擰開,一股腦地往犬山曉的喉嚨裡倒。
“記得給她扶起來點。”克拉拉提醒。
森山寺未央一隻手擡起犬山曉的脖子,一隻手灌,将手機夾在耳朵與脖子之間。
藥丸是黑色的迷你球體,倒的時候偶爾掉出來一兩粒,也被快速撿回來塞進了對方的嘴裡。
“我全都灌進去了,然後呢?”森山寺未央緊張地問。
“接下來就看她自己了。”克拉拉這才歎了口氣,說,“她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知道,曉被槍擊中了腦袋,隻擦破了皮,但魔力反應變得非常混亂。”森山寺未央如實交代。
犬山曉将藥物咽下去之後心跳緩和了一些,她正在深呼吸,魔力圍繞在她身邊,非常溫暖,她在流淚。
“那瓶藥物是我給你姐姐注射的藥物的原始版本,未作試藥,她之後如果出現了什麼不良反應都算是正常的,代謝個一兩天就行了。”克拉拉似乎沒那麼在意她聽到的那些特征。
“謝謝您,謝謝。”森山寺未央也逐漸緩和了一些情緒,她覺得自己都要被吓死了。
“她的做事方法很奇怪吧?”克拉拉忽然說,“而且有時候她知道自己奇怪的地方會讓别人覺得她奇怪,所以會刻意将自己的一舉一動套在殼子裡。”
“是這樣嗎?我們都挺奇怪的吧,相比來說她很可靠了。”森山寺未央之前沒看出犬山曉是這樣一個奇怪的人,但她現在知道了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
克拉拉聽出了她的反應,笑了笑。
“希望你們收獲不錯,回來再說吧。”克拉拉說完,挂斷了電話。
藥物對于犬山曉來說作用速度額外地快,那種不受控制的負面思考終于被她擺脫,她得以專心處理神經中樞的污染。
而森山寺未央小心翼翼地把犬山曉的放好,緊盯對方的反應。
她感到愧疚,因為遇到格雷伊的襲擊她沒能迅速應對,所以延遲了抵達這裡的時間,她認為自己是導緻犬山曉受傷的原因之一。
森山寺未央想到這裡,心裡因為後怕而有些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