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唱一個。”
王爺招呼着一旁侍立的小仆給他捶背,然後眼皮也不擡地命令道。
李管家有些茫然,顯然是不知道自家王爺怎麼突然對這小孩産生了興趣。
他丢什麼垃圾似的把石安丢到地闆上,塞了把琵琶到石安懷裡:“王爺叫你唱。”
石安抽抽噎噎的,不敢違拗王爺的命令,隻好唱了首民間正流行的小調:“天簾低,低到長河西。長河西,屋倒家人泣。”
石安雖然有個戲子爹,卻從沒學過唱曲兒。加上他因為害怕止不住哭泣,嗓子喑啞歌聲斷續,曲調跑到了九重天上。
江河心道:壞了。
這些貴人們最愛聽染了脂粉香的清平調,誰願意平白被灌上一耳朵民生艱苦?
還是聽起來像敲破鑼鼓的民生艱苦。
這位王爺男生女相,是那種妖孽般的好看。他面龐雪白勝玉,黛色長眉入鬓,一雙唇瓣不點而紅,紅勝榴花。
任誰看了,都不得不感歎真是一副美人面皮。
可惜那漂亮的唇瓣輕輕一動,吐出的字卻分毫不美,他說話的調子慢吞吞的,尾音拖得很長,透着慵懶的氣息:“難聽。髒了本王的耳朵……拖下去打。”
“是!”李管家巴不得王爺這個命令,他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檢舉道,“這該死的小崽子剛剛還打碎了王爺您的首飾!”
王爺似乎不為所動,仿佛價值連城的貴重首飾壞了與他無幹。他忽然輕柔地“啊”了一聲,想起一個人來:“對了,我今兒帶來的首飾裡面,似乎有一件玉簪子是玉兒妹妹十分喜愛的,那件壞了沒有?”
這位“玉兒”姑娘是端王爺的親妹妹,他倆一母所出,從小感情甚笃。李管家知道玉公主對端王十分重要,他趕緊義憤填膺:“既是玉器,定然碎成渣了!”
端王的耐心就此用盡:“那便打個五十大闆滾蛋,工錢沒有。”
石安一聽說“五十大闆”,當場吓暈過去,沒了意識。
江河看那邊鬧得差不多了,便放下手中的茶盞,整理了一下衣襟儀容,囑托雲虔道:“虔兒在這等着,我去那邊看看,别到時候真鬧出人命來。”
他說着站起身,叫鸢娘把他們的畫舫劃到端王的大畫舫旁邊。
雲虔已經看得十分揪心:“怎麼會有人這樣對一個孩子?”她擔憂地張望着那邊的情況,見李管家已經招呼小厮把石安拖到一旁的闆凳上綁起來了,張了張嘴,像是想要制止,卻沒有發出聲音。
鸢娘一邊劃船一邊自責落淚:“都怨我,耽擱了小安的時間。”
雲虔把自己的手絹遞給鸢娘:“鸢娘,别太自責。我們會救下小安的。”
忽然一陣沒頭緒的風吹過來,雲虔手中的帕子沒抓緊,不妨神被風帶進鶴川裡。
與此同時,大畫舫的船闆上,一個身量颀長的男子原本以畫遮面,仰頭朝天,惬意地小憩。這會被風一吹,飄飄揚揚地落在雲虔的手帕邊上。
那是幅極好的青綠山水,因為被風吹開,平鋪開落在水裡,濕透了。原本勁道的墨迹勾勒出的山群被水洇開,模糊一片。
江河心下替那幅畫可惜,脫口道:“呀,可惜了好畫。”
雲虔暗暗瞪他:“這種時候還關心畫,真沒良心。”
那邊船闆上的幾人被江河吸引了注意力,江河也不拘謹,在場的除了端王爺,此外的清客們,倒有兩位是他認識的人。剛剛以畫遮面的就是小歌樓的掌櫃洪梅州,而旁邊還有位書生,是詩會上認識的,和江河聊過天。江河也不等端王同意,徑自踏上端王的船,像媒婆挨家挨戶挑大姑娘似的,把船上的陳設和人物挨個看了個遍,最後點評道:“這地方不錯,簡直把‘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字不差的刻出來了。”
洪梅州仍舊與和江河初見時一樣,穿着酒紅色的披風,強烈的色彩與他白得近乎變态的膚色形成強烈的對比。他溫和地笑道:“小河,王爺面前休得放肆。若你願和我們這些老腐朽們一處,便坐下喝杯茶。”
江河心道,就您還老腐朽?能在這位喜怒無常的端王爺手底下相安無事的,若不是個人精,恐怕來年墳頭上已經長草了!
端王見洪梅州醒了,終于不再是一臉“勘破紅塵”的面癱表情,他看向洪梅州的時候,眼睛裡竟出人意料的帶着一點隐約的笑意。
端王支起腰身,湊得離洪梅州近了些,問他:“這位書生是雪濤兄的?”
洪梅州:“是一位少時好友的學生,如今托我管着。”
“哦。”聽完江河與洪梅州的淵源,端王對江河的态度明顯改善了不少,“叫小河是嗎?坐。青雀,給這位少爺端茶。”
青雀是個小丫鬟,聞言欲給江河上茶,不料江河屁股一着闆凳就開始作妖:“王爺,晚生看那位李管家面善,可否讓他來侍候後生?”
幾個陪同的清客聞言,臉色齊刷刷的變了,王爺給臉,叫了他一聲少爺,這位少爺還真把自己當少爺了?幾人埋下頭或喝茶或畫畫,大氣也不敢出,怕端王生氣起來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