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挽棠現在應該在浴缸邊趴着,臉朝左邊側,左手垂在外面。
何序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搓搓耳朵,拿出床頭櫃裡的手機和耳機,出來陽台。
晚上風涼。
何序裹了條毯子,給手機充電。
何序沒什麼社交,手機裡隻存了家裡的座機、裴挽棠的私人電話和霍姿的電話,平時還不太能用到。她去的地方很固定,該幾點回家有人提醒,手機基本隻當鬧鐘用。
何序記得最長的一次,應該有一個月沒碰手機。
因着這個習慣的存在,她的手機經常處于沒電關機狀态,想不起來充。
今天屏幕一亮,竟然有電話進來。
何序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幾秒後看清來電人姓名,才急忙拿起手機接聽:“談茵。”
談茵笑着松了口氣:“打你電話一天,終于開機了。”
談茵即使語氣從容,也藏不住内裡的緊張。
何序抱歉地說:“對不起,忘給手機充電了。”
“沒事,不用道歉,是我唐突。”談茵笑問:“現在方不方便說話?”
何序擰頭朝卧室裡看了眼,壓着點聲音:“方便。”
談茵說:“明天有沒有空?想約你去小竹山。”
小竹山上滿山翠竹圍出一淵深潭,有鹭洲聞名遐迩的自然景觀。還在上學那會兒,何序看着談茵手機裡的照片,談茵看着拿手機的人,說:“以後有機會,我帶去你小竹山看深潭。”
何序那時候最喜歡綠色,喜歡自由自在的綠色。
現在她坐在卧室陽台就能看到小竹山,卻始終沒到過山坳裡的深潭。
已經麻木了的心緒又一次因為老同學的話發生波動,何序聽着衛生間裡的水聲,欲言又止。
談茵說:“龐靖和程雪後天就走了,她們這一走不知道時候才能再見,就當是給她們送行怎麼樣?龐靖也想去小竹山。”
談茵此話猶如蛇打七寸,何序隻是稍加回憶龐靖和程雪對自己的好,就拒絕不了——她們曾經冒雨去便利店接她下班,放假守在宿舍照顧她生病,寒暑假返校的伴手禮永遠有她一份,生日驚喜從未間斷。
對時間停滞的何序來說,這些事好像就發生在昨天,全都曆曆在目,她同樣沒法說不。
何序握着手機說:“幾點?”
談茵:“還是九點。你住哪兒?我去接你。”
何序:“不用麻煩,我從家裡過去有直達地鐵,我們直接在山下碰頭。”
談茵:“也行,那就明天見了。”
何序:“明天見。”
明天裴挽棠還在家,她沒有正當理由岀不了門。
何序糾結地回頭看了眼衛生間方向,裡面的水聲連續響了一陣徹底消失,有人影從磨砂的玻璃門上一晃而過——裴挽棠洗完了,她想不好要怎麼和她請假。
反複的衡量、否定在何序腦子裡拉扯,她想得太投入,以至于忘了留意身後情況。
待裴挽棠一身整齊走過來解她睡衣扣子時,她下意識抓住裴挽棠的手腕,說:“我明天想出門。”
開門見山不一定好,迂回隻會更差。
何序是在裴挽棠發梢上的水珠和雨點一樣落下時,腦子裡靈光一閃,忽然想起她不生氣的時候,其實沒有哪兒不好。
她挺好的。
以前聽到新聞裡說要下雨,即使身體很不舒服,也還是從卧室出來,告訴她說,“何序,不要亂跑。”
不過那已經是很模糊的印象了,何序不大确定那一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她隻是想不到其他辦法,所以硬着頭皮試一試——讨好她。
把她哄高興了,事情說不定就好辦了。
何序想。
裴挽棠垂眸看了眼腕上被何序壓住的痣,聲音經過退燒藥一整天的磋磨,少了冰冷,變得沉啞失真:“去哪兒?”
好像試成功了……
何序來不及慶幸就要面臨下一個問題:去哪兒?
肯定不能說和談茵去小竹山。
說去書店卻沒去,不出半小時就會傳進裴挽棠耳朵,也不行。
那怎麼說?
何序深呼吸,捋了捋思緒,盡量維持聲音的穩定,“去醫院看老師。”她說。
還是撒謊了。
但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完美的理由。
何序竭力隐藏着身上的心虛不定,很輕叫了一聲:“裴挽棠。”
裴挽棠目光就落到何序臉上。
她有一雙很複雜的眼睛,直接去看一個人的時候,會讓對方覺得很深,你無法揣摩她的想法,但很容易被她看穿心思。
所以何序心裡是慌張的。
但正如裴挽棠昨晚指責的,她有一張無辜的臉,也正如她對談茵說的,她很擅長騙人,那謊言就能被妥善隐藏。
手還抓着手腕。
目光對上目光。
裴挽棠彎曲手指的時候,何序心裡磕了一下,下意識松開她的手腕。
被抓在肩頭位置的手忽然懸空,手指微動。
靜默片刻,那隻手緩緩下移,伸到何序喉嚨處。
“……”何序仰着頭,“?”
裴挽棠看着她眼睛,食指蹭了蹭着她經過一天休養,還是有點脹痛的喉嚨,說:“明天安排人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