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回來，媽有事問你。”
江漸榆看着挂斷電話後沉默不語的人，問道：“怎麼了？”
莫今擡頭看他，心裡有些慌張：“我媽讓我帶你回去，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江漸榆面容沉沉，“先回去吧。”
心情忐忑地回了家，剛燙完精緻發型的莫母坐在沙發上，隻在房門打開又關上的時候擡頭看向玄關處的兩人。
她在照片上看過江漸榆，但也不及親眼看到的驚豔。
這的确是一個過于好看的年輕人。
“媽，這是我室友，也是我在A大的學長，他叫江漸榆。”
江漸榆恭敬道：“伯母好，打擾了。”
莫母起身，不算熱情也不算冷淡道：“你好。”
這看起來很正常，但莫今卻知道很不正常。
他老媽向來熱情，這種不冷不熱的态度絕對不是她平時待客的樣子。
“媽，你找我們回來，有什麼事嗎？”他心中隐約有了猜測，忐忑道。
莫母笑了一下，卻是對着江漸榆道：“先坐，媽有些事要問一下你同學。”
三人在沙發上坐下。
“江同學是吧，”莫母淡淡地，“前幾天生日，莫今送了我一支翡翠胸針，當時不知道這麼貴重，後來才知道，說是你送的，小今不懂事，咱們無親無故的，怎麼能收你這種貴禮，于是就叮囑小今，一定要還給你，今天啊，也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住，不是阿姨不領情，實在是受不起。”
江漸榆十分有禮道，“阿姨言重了，既然您覺得不合适，那就算了，是我考慮不周。”
“沒事，說清楚就好了，我也跟小今說了，這種禮物，以後你拿去送給你母親也好，丈母娘也罷，那都是合适的。”莫母看了一眼莫今，笑着道。
莫今聞言，不自在地看向江漸榆，見對方隻是嘴邊挂着一抹極淡的笑意，并沒有回話。
“正好今天也在，小今，你禮盒你還沒有還給江同學吧，你去拿來還給人家。”
“媽！”莫今震驚地看向母親，見對方一副要他與江漸榆劃清界限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
“拿過來。”
江漸榆解圍道：“去吧，沒關系。”
莫今隻覺得無邊的愧疚和難過。
他想過家人不同意，但沒想到老媽會如此的決絕和冷漠。
慢吞吞地把那枚裝着胸針的禮盒拿出來，莫母接過去，遞給江漸榆：“小今啊太小了，不懂這些人情世故，這種不禮貌的事情都做出來了，以後啊，我會多教他。”
江漸榆道：“阿姨，都是我自願的。”
莫今從來沒有見過江漸榆這麼卑微的模樣，他心裡難受得要死，站在陰影裡，有種什麼都不管了的決然。
“媽，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江漸榆驟然擡頭看向他，卻沒有阻止。
莫母晃了晃身形，強作鎮定道：“你在說什麼我不明白。”
“媽，當時你說，把東西還給我室友，讓他送給自己丈母娘才是對的，我當時心裡還在笑，那可不送對人了嗎。”他說着，嘴角還真的扯出了一個笑，隻是那笑容苦澀，還不如不笑。
“你猜的沒錯，我是談戀愛了，隻是不是女朋友。”
心中那一點微末的希望也被打碎，莫母氣急道：“莫今！你胡說什麼？”
“我說的什麼您心裡再清楚不過了。”莫今黯然道，他看向江漸榆：“你先回酒店好嗎，我想跟媽媽談談。”
江漸榆蹙眉，走到這一步，盡管在意料之中，但他卻并沒有想到是以這一種方式戳破。
莫母維持着最後的體面：“江同學，今天就不招待你了，不好意思。”
兩人都下了逐客令。
江漸榆克制地碰了碰莫今的手背，“伯母，今日的确是叨擾了，來得匆忙，晚輩禮數不周，也還請見諒。但既然是涉及到人生大事，便從來不該讓小今一個人來面對。我和小今的事，對您來說過于突然，也很難讓你第一時間認可我，如果是因為性别的原因，我很遺憾，這是我無法改變的，但從世俗對幸福的定義來說，我能向您保證，我會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内，讓小今幸福。”
莫今震驚地看着江漸榆，他從來不知道一向寡言少語的人能說出這麼多話來。
江漸榆握住了他的手，繼續道：“從經濟上來說，無論是我目前的積蓄，還是未來的收入，我想都足夠我與小今一生無憂，從家庭背景來說，家父家母皆是世界知名大學優秀畢業生，雖然算不上書香世家，但也算知識分子，從個人條件來說，晚輩家室清白、身體健康，無不良嗜好，在硬性條件上，我相信應該能滿足您對莫今另一半的要求……”
莫母被江漸榆說得一愣一愣的，從一開始的沒有預料到對方會主動站出來承擔責任，到後面這一大串自賣自誇的介紹，一時都忘了自己剛才還在趕人走。
“你說這麼多有什麼用？你又不能生孩子？再說，我們小門小戶高攀不起。”她一邊感歎這人這麼優秀來折騰他們家孩子做什麼，一邊又被世俗的婚姻關系捆綁，沒有孩子算什麼成家？
“媽！你怎麼這麼說！難道你想讓我娶媳婦，就隻是想讓别人女孩子給我生孩子嗎？”莫今無語道。
他心想這話要發到網上去，他媽指不定得被噴成什麼樣。
“我沒這個意思！”莫母被倒打一耙，生氣道，“管你們說的多好聽，我就是、就是不同意！”
場面一下子冷下來，莫母被道德綁架住，一副不想溝通的模樣。
莫今緊了緊牽着江漸榆的手，沖江漸榆擠出一個笑，“你先回去吧，我能解決好。”
江漸榆擔心地看着他，莫今搖搖頭，小聲道：“别擔心。”
看着兩人的相處，莫母瞥開眼，隻想眼不見為淨，但内心卻也已經動搖。
看了那麼多惡婆婆棒打鴛鴦的短劇，她平時嘴上罵罵咧咧，心想自己有那一天，絕對是個絕世好婆婆，哪成想今天自己就親自上演了一出棒打鴛鴦！
江漸榆知道自己在這裡于兩人交流無益，安撫完莫今離開。
門咔哒一聲打開又關上，正如十幾分鐘前一樣。
莫母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精緻的發型似乎也失去了光澤，整個人暗淡地坐到沙發上，低聲道：“什麼時候的事了？”
莫今低聲道：“兩個多月前。”
莫母苦笑一聲：“我記得你小時候是喜歡小姑娘的，怎麼上大學了學了這種壞毛病。”
“媽，這是我第一次談戀愛，跟江漸榆在一起之前，我既沒有喜歡過女生，也沒有喜歡過男生。”
“那你怎麼就喜歡男的了？”莫母不可置信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趕潮流，但不是在這種事情上趕的！隻是關乎你一輩子的事情！”
莫今單膝跪在莫母身前，“媽，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這是我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很喜歡很喜歡。我也很膽小，不敢跟你們說，如果不是這次你們意外發現，我想我還需要積攢一點勇氣才敢說，但既然命運讓你們知道了，我想冥冥之中，老天也是看不下去我這麼猶猶豫豫。”
“你跟爸爸是我最親近的人，江漸榆是我現在最喜歡的人，你從小就跟我說，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委屈，可是我覺得我已經讓他很委屈了。”
“這個世界上，注定是會有很多很多人無法理解我們，無法祝福我們的，但我想至少，我們的家人是會理解的。我也在想，他的家人能給我們祝福，為什麼我的家人不能祝福我們呢？”莫今看着自己的母親，酸了鼻腔，“媽媽，您能理解我們嗎？”
莫母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她重重拍打了兩下莫今的肩膀，像是發洩自己的不滿，又像是氣惱自己的心軟。
“就你會說話，你媽說不過你！”
莫今撲進媽媽懷裡，又哭又笑道：“我最愛你了，媽媽，無論什麼後果，讓我自己去試試好嗎？也許，我也會像您和爸爸那麼幸福呢？”
“喲？這是排戲呢？我看你們娘倆這又哭又笑的，是場大戲呀，有沒有我的戲份呀？”老爸開門進來，就看到客廳裡抱頭痛哭的兩人，半是驚訝半是調侃道。
莫今看老媽嗔罵一句，擦了擦眼淚站起來，“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莫今知道這是要說他的事了，乖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敢動。
“嘿，還真有我的戲份？”老爸樂颠颠地跟着老媽進了書房。
良久。
書房裡依然沒有人出來。
剛才還有心情開玩笑的老莫同志也跟失了神一樣，沉默許久。
“本來我是堅決反對的，這兩孩子，愣是一人一句，把我說成了什麼壞婆婆，我是那種壞婆婆嗎？我平時看劇最看不得那種婆婆媽了……”莫母越說越委屈。
“哎喲，不是不是，你這心軟的，哪能走那種人設啊！”老莫同志把人攬進懷裡安慰。
兩人從小對莫今的教育都是貫徹獨立民主的指導方針，莫今那是一個野蠻生長茁壯有力，讓兩人省心二十年，沒想到在這事上栽了跟頭。
但他們又哪裡狠得下心真做那攀折人的事。
過了初時的驚吓，莫母這會兒也慢慢冷靜下來了。
“别說，小今那對象，還真是有模有樣的，我這一把年紀了，也沒見過兩個長這麼俊的，就是、就是怎麼跟我們家小今看對眼了！”
這多可惜啊！
兩人各自找個對象，那多養眼啊。
老莫同志忽然想到什麼，道：“是不是挺高一小夥子，看起來冷眉冷眼的？”
莫母點點頭，“怎麼了？”
“哎呀，那我在樓道看到那小夥子，可不就是咱小今對象吧，還在咱們門口等着呢。”
莫母這才有些愧疚，剛才他是真沒給個好臉色。
“要不，讓人回來喝口水吧？”
天色漸暗，小區裡人來人往。
坐在中庭花壇椅上的人吸引了不少街坊鄰居的視線。
在拒絕了第三個阿姨的查戶口式聊天後，江漸榆看向了單元門口。
隻一眼，他就站了起來。
也不知道那人看了他多久。
“三個阿姨，兩個小女生，行情很不錯嘛。”莫今看着上前來的人，笑道。
江漸榆對他的調侃不置可否，隻專注地看着對方。
“擔心我解決不了嗎？”莫今收斂了笑，感覺到對方不常見的緊張。
江漸榆到底還是沒忍住，将他攬進懷裡。
“我很自私，就算阿姨他們不同意，我也不會放手。”
莫今聞言，收緊手臂，在他懷裡，輕輕“嗯”了一聲，然後帶着鼻音道：“江漸榆，你是不是對我爸媽有什麼誤解，他們其實可心軟了。”
江漸榆意識到什麼，松開手，看向他的臉。
莫今眼神不自在地撇開。
剛才爸媽從書房出來，兩人雖然臉色凝重，但還是達成了共識。
正如從小到大兩人對他的教育那般，他聽到老莫同志語重心長道：“從小我們就說，父母雖然生下你，但你并不屬于我們任何人，所以啊，這麼多年，一直都教導你自己做決定。今天這個事情很突然，你媽媽也沒有反應過來，但剛剛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小今啊，你的人生中每一個選擇，我們都尊重，這次也一樣。”
莫今聽完，眼眶瞬間就紅了。
這麼多年，親戚街坊都認為他父母對他過于放縱溺愛，但在莫今連“尊重”兩個字都還不會寫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冥冥中理解了“尊重”兩個字的含義。
正如7歲的時候他想要養小金魚，他要承擔換水買糧的責任，初中畢業想要和王琦風上同一所高中，他要接受每天多通勤20分鐘的代價，以及，這一次，他選擇和江漸榆在一起，就要面對說不清的或好或壞的議論。
但那又怎麼樣？
“江漸榆，我爸媽問你，要不要上去喝杯茶？還有，你那個胸針，如果拿着嫌重的話，就留着吧。”
莫今眼裡泛着淚光，笑着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