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鴿安頓在閑置的陶罐旁,白潋才覺着肚子咕咕叫得厲害。
還剩半塊硬邦邦的鍋巴,她就着腌菜缸裡的酸黃瓜啃了幾口,又掰下小半條鹹魚——魚是用最便宜的麥穗魚腌的,指頭長的小魚幹,在太陽底下曬得梆硬,鹹得直齁嗓子。
鹹魚還有五十來條,倒不是她闊綽了,這裡面的有四十九條都是麥穗魚,剩下的兩條都是不大的草魚。
麥穗魚是一種比較小又便宜的魚類,一條麥穗魚的長度大約在一個人的食指和中指之間。
缸裡的有一部分是她在魚販那兒以一斤八文的價格買來的,當然她也沒買到一斤,隻花了四文錢。剩下的則是她自己撈的。
平時吃飯的時候就拿一條出來,也省得每天花太多時間在做飯上。
說起做飯,白潋的廚藝算得挺好的,隻是一個人的精力實在有限,每天在地裡忙活多了,回家隻想多休息會兒。
至于剩下的那兩條草魚,是她琢磨着以後可能有人留在她家吃頓飯,特意買來的,畢竟待客嘛。
她捧着碗就着水往下咽。
其實每次吃飯都不敢多盛,總想着能省一口是一口。
但想是那麼想,一餓了吃得還得多。
碗底的米粥清得能照見人影,糙米在湯裡打着轉。
填飽肚子後,白潋把碗筷一泡,把它們洗幹淨了。
外頭的天已經擦黑,她摸黑給門前的水缸打滿水,才拖着酸脹的腿爬上床。
腦袋剛沾枕頭,就迷迷糊糊做起了夢,夢裡漫山遍野都是冒尖的春筍,她背着鼓鼓囊囊的背簍,笑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天還沒亮,白潋就醒了,翻身坐起,摸黑穿上衣裳。白潋剛想出名猛地僵住了——昨兒救回來的信鴿還在屋裡!
外頭天還墨黑墨黑的,村裡這會兒除了他們這群挖筍的醒了,哪有人能幫着喂?連雞都沒打鳴呢。
她往鍋裡添了瓢涼水,抓了把碎糙米丢進去。
火苗舔着鍋底,她蹲在竈坑邊,眼睛盯着咕嘟冒泡的粥,耳朵卻豎着聽外頭動靜。
粥煮得黏糊糊了,她舀了半碗,又從水缸裡舀了瓢清水,輕手輕腳推開房門。
信鴿見她進來,撲棱着翅膀。
“别急别急。”白潋蹲下身,把粥碗和水瓢輕輕推過去,“慢慢吃,吃完好好歇着。”信鴿低頭啄了啄,濺起的粥點落在她手背,溫溫熱熱的。
臨走前,白潋把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還特意用木杠子抵緊。
“可别亂跑。”她隔着門縫小聲念叨,“等我挖完筍就回來。”
路過王嬸兒家的院子時,她聽到了裡面傳來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王丫兄妹倆在洗漱了。
她沒留在門口多等,徑直往村口走去,按照慣例,他們都是在村口集合的,這時候還沒人來,等了一會兒,剩下的人稀稀拉拉的都來了。
天色微微泛白的時候,人到齊,就出發了。
幾個人往山裡的方向走,白潋回頭看了一眼,被王丫逮住了,“白潋,你看啥呢?”
白潋笑笑,“沒呢。”
要跟着來的王丫的小表妹翠兒踮着腳擠到跟前,辮子晃得像撥浪鼓,“白潋姐,你說今兒能挖到胖筍不?”
白潋還沒答話,王柱子突然悶聲悶氣接話,“肯定能!那片鳥糞多,老輩人說這地兒養筍。”
這話逗得人哄笑。
王丫邊笑邊抹眼淚,“你可真行,合着咱們挖筍還得看鳥拉屎!”
白潋也跟着樂。氣氛漸漸熱鬧起來,走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一群人就到了山上。
春筍這兒一叢那兒一簇,把地上的枯葉頂得東倒西歪。
白潋蹲下身扒拉地上的爛竹葉。這地兒她熟,去年就在這兒挖到過好筍。
沒過一會兒,“在這!”她眼睛一亮,枯枝堆裡冒出個帶絨毛的筍尖,裹着層泥殼子,像個沒洗臉的娃娃。
她抄起鋤頭往旁邊一插,使巧勁撬了撬,黑土簌簌往下掉,“挖的時候都小心點,别傷到竹鞭!竹鞭斷了,往後這片竹林可就不長筍了!”
其他人都應好。
白潋順着筍身慢慢挖,等鋤頭卡準位置,手腕猛地一使勁兒,“咔嚓”一聲脆響,筍就到了手裡,還帶着股鮮腥味。
腐葉混着新泥的味兒直往鼻子裡鑽,白潋又挖了幾株,正往背簍裡塞呢,就聽見竹林那頭傳來“哎喲”一聲。
王丫喊,“白潋!快看我挖到個大胖墩!”扭頭一瞧,王丫抱着根比手腕還粗的春筍,臉漲得通紅。
“你這運氣!”
......
擡眼掃過四周,她抹了把額頭的汗,沖遠處喊,“差不多了!”
走了好久,進了村口,白潋摸了摸背簍裡的春筍,嘴角不自覺地翹起來。
村門口坐着的張鐵他奶,就是三婆婆,朝他們打了招呼。
有幾個人看見他們背簍裡都滿滿當當的,饞得直流口水。
懶漢周順問擡了擡下巴,問王丫她表妹翠兒背得累不累,要不要他幫幫忙背回去。
其他人都暗暗地想這個周懶漢真是會看人下菜碟,這些人裡頭翠兒年紀是最小的,才十一歲不到,還是個女娃娃,脾氣又不臭,順走幾個翠兒也不敢說什麼的。
王柱子喊了句他丫的,“我們又不是死的,收收你的心。”
翠兒躲到王柱子和王丫幾人身後。
這個周順屋前雜草長得比人高,破窗紙被風刮得嘩啦響也不補。
每天太陽曬屁股才慢悠悠爬起來,不是蹲在牆根跟老頭們唠閑嗑,就是跑去村口老槐樹下蹭别人家的瓜子吃。
“這天熱得能把人曬化,哪有力氣幹活?”家裡米缸見底了,就厚着臉皮去兄弟家蹭飯,被嫂子罵得狗血淋頭也不覺得害臊。
不過有個人開口,其他人扯犢子的勇氣也上來了,平日愛嚼舌根的吳肅芬,一把年紀了,嘴巴也越來越厲害,每天哔哔叭叭的比陳夫子還多,這次她瞄準了沉默的白潋,“白家的娃,一會兒給我和裡正家、村長家都送點來,我瞅瞅今年的筍兒嫩不嫩。”
白潋沒想到自己這麼努力降低存在感,還是被發現了,她最煩的就是這個吳肅芬和村裡的另一個婆娘胡秀花,還有剛剛的周懶漢,隻要見到了她都躲着走。
白潋眼觀鼻鼻觀心,壓根不理她,而且她實在累得沒力氣說話了,用胳膊肘肘了肘身邊的王丫,示意她們得快點回去。
其他來的人都稀稀拉拉地各回各家,張鐵剛剛打了聲招呼,也跟着他奶回去了。
王柱子把背簍給了王丫,自己背着翠兒的背簍回她家去了。王丫和白潋兩個一起擡着王柱的背簍往回走,沒想到這個吳肅芬還不消停,在後面氣急敗壞地喊,“枉老娘小時候還抱過你,真是白瞎了。”
王丫聽了忍不住笑,誰求她抱了真是。
白潋想了想,村長家還是要送一點過去的。
至于裡正家就算了,裡正是外來戶,沒來幾年,兩家不熟,她也不想花費心思讨好誰,至于吳家更是不用想了。三婆婆家和王嬸兒家,他們家今天都去了,也不需要再送過去。
白潋腦海裡浮現出伏棂的身影,她今天一天都沒見着伏棂了,也不知道這會兒在做什麼。
白潋心裡打定主意,一會兒得送點到伏棂的家裡去。
王丫見她好像想東西想得入神,問了幾聲也沒搭理自己,就擡高了音量,雷聲般的在白潋耳邊炸開,“白潋我們到家了!!!!!!
“哦哦。”白潋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連忙回了自己家,見鳥兒面前的粥和水還剩着,且它還活蹦亂跳的,白潋也就放了心。
她把筍兒都洗幹淨了,挑出了幾個嫩極了的,飛也似的跑走了。
白潋先去了村長家,村長爺爺不在家,獨子張樹生和她娘去了鎮上,倒是張樹生他媳婦秀娥在,白潋和嫂子打了招呼,秀娥招呼她喝口水,兩人唠了會兒家常。
秀娥給了她幾個梅子叫她吃了,“鎮上買來的,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